這段傩舞持續了半刻鐘左右,木鼓聲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間,他提劍壓在脖頸處,轉身跳完最後一個舞步,利刃也在同一時間劃斷他的喉管。
噴薄而出的鮮血,随着高高揚起的紅色布條一起墜落。
“不要!”
雲續下意識沖上前,想阻止荼杉的動作,卻發現自己徑直穿過他的身體,這才反應過來,他太激動,都忘了他現在是處在荼桑的回憶裡。
他轉身看着倒地的荼杉,許久才回過神來。
對了,荼桑。
荼桑在哪裡?
如果這是他的回憶,證明他應該是看到這一幕了,所以他現在在哪呢?
“荼桑好像并不在這附近?”他四處找尋無果後,問寒酥道。
“未必是他親眼所見,可能是在場村民的講訴,語言在他的腦海裡還原成畫面。”寒酥想了想又道:“不過更有可能是另一種情況,就是他将那張靈木所制成的傩面具化為己用後,從中感知到的……往下看吧。”
她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這也是她好奇的地方。她實在想知道,荼桑是怎麼将那張面具的力量化為己用的。
荼桑是在荼杉獻祭通神的第二天深夜醒來的,他醒來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往祈木村祭壇的方向狂奔。
在那把藥粉朝他揮灑過來的瞬間,他就意識到荼杉想做什麼。
替他去死嗎?
他不需要!
祭壇周圍架起的火盆早已熄滅,此刻四下無人,并且短時間内都不會有人再靠近這個地方。
圓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照在祭壇冰涼的石階上。
荼桑遠遠地就看到置于杉木上的,戴着傩面具的頭顱。
他恨不得起飛的腳步驟然停頓,在慣力下重重撲倒在地。
他連跪帶爬地朝祭壇挪動,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着那顆頭顱,嘴裡喃喃道:“荼杉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替我去死,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你憑什麼替我去死?”
突然,膝蓋跪在硬物上,他若有所感地看去,隻見一枚沾染血迹的青銅鈴靜靜地躺在地上,鮮血紅得灼目。
他将鈴铛撿起,為了讓手止住微微的顫抖而用力握住鈴铛,緊曲的骨節泛白。
終于站到伸出手就能觸碰到那顆頭顱的地方時,他卻猶豫了。
他還沒想好,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接下來的場面。
但是他的手已經比思緒快一步,揭開了頭顱上的傩面具。
沒有任何轉機,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就這樣硬生生地闖入他的眼底。
頃刻間,他所有壓抑的情緒同時炸開,額頭青筋暴起,眼睛紅得似要滴血,厲聲吼道:“你憑什麼這麼做!憑什麼!你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感激你嗎?不會!我隻會更恨你!荼杉,我隻會更恨你!”
他的手死死抓着傩面具,吼到最後猛然跪地,無力地匍匐着身體,頭磕在面具上,用幾乎不可聞的,微弱而沙啞的聲音重複道:“荼杉,我隻會更恨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眉心一陣刺痛,随即有什麼東西被抽出。
他立刻看過去,隻見一縷黑氣沒入傩面具裡。
這是什麼?
荼桑怔愣許久,随即發現他似乎與這張傩面具、或者說與制作這張傩面具的靈木,産生了一種微弱的聯系。
看來村觋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就是這段靈木确實不是凡物。
他的心中頓時産生一個大膽的猜測。
這段靈木必定能為他所用……荼桑想到這,将傩面具戴在自己臉上後,緩緩起身,盯着架在杉木上的頭顱。
閉着雙目,眉眼舒緩,唇線放松,神色平靜而柔和……荼杉仿佛隻是睡着一般。
荼桑的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這張同他一模一樣的臉。
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的耳鼻,一模一樣的嘴唇和下颌……
許久,他擡手摩挲着荼杉眼尾處。
這裡,在過去漫長的時間中,曾有一顆本不該出現紅痣。可在紅痣最該出現的時候,它卻偏偏沒出現。
“哥、哥?”
荼桑突然笑起來,撿起地上染血的寶劍,毫不猶豫地朝自己的脖頸抹去。
見血封喉那一刻,傩面具後的笑容還極盡燦爛地挂在他臉上。
叮鈴鈴——
他手中的青銅鈴高高飛出,随即又重重墜落,砸在石闆上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層層疊疊的雲遮擋皓月,開啟永恒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