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笙:“您是說我與師兄被下藥一事?”
金夫人點了點頭,語氣中帶着愧疚。
“林大師,事發那日,我因身子不适閉門靜養,未管住宅子裡的小丫鬟,讓您受委屈了。”說完,她凜了目光,上前撫上拉面西施的手,道:“這位姐姐,你可知那黃大師給你下的是什麼春.藥?”
拉面西施從腰兜掏出一個銀錠子大小的白瓷瓶,回:“夫人您看,就是這玩意兒,我從那惡人手裡奪來的。”
金夫人接過瓷瓶,朝身後喚了玲兒。
玲兒将那瓷瓶裡的東西倒手心一聞又一抿,登時睜大眸子。
“夫人!就是這個,迷魂散!錯不了的!與我前日在林大師屋裡尋着的,一摸一樣!”
那黃一恒本還靠最後一絲希望撐着,心裡暗暗祈禱玲兒能幫他美言幾句,聽了這話,深感已無力回天,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癟癟地直接塌地上了。
對于接下來的問話,他也沒心思狡辯,金夫人想知道啥他便答複啥,于是,一段長輩因嫉妒後輩有才,而暗中下藥毀其名聲的陰暗故事被完整地描繪出來。
至此,金夫人圓滿收網,給拉面西施做主下了和離書,為林聲笙與宋安正名,還其一身清白,還叫人去尋了衙役捉黃一恒送衙門受審。
好似還真是份千金難求的大禮。
然而,林聲笙卻開心不起來。
她想要的并非那虛無缥缈的好名聲,而是定國公徐盛。
黃一恒雖是個小喽啰,卻是擊垮徐盛唯一的突破口,隻要他肯當衆吐出幕後主使,哪怕一時無人相信,也會在暗中發酵,流言四起,就像病毒一樣,于無形之中,一點一點腐蝕百姓對定國公的信任。
可他擺明了不願在這泥潭中越陷越深,隻想速速了結此事,便将所有惡名全攬到了自個兒身上。
下藥一事已被捅破,人們心裡的怨氣也被點燃,眼下就等那第三把火,若錯過這千載難逢的良機,往後再想抓住徐盛的把柄,便難上加難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林聲笙怎甘心放棄,她蹲下身子,一把拎起黃一恒的衣領,陰聲道:“黃一恒,我不信你這樣的人,敢在金宅肆無忌憚地給我下藥,你背後定有人指使!”
黃一恒揚着頭,冷冷一笑:“我這樣一個人?我什麼人啊?林聲笙,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這般幸運嗎,天賦異禀,師從名門,年紀輕輕就得貴人相助,聲名遠播。如今你登上高處,看不上我了,可你有沒有想過,昨日你還喚我一聲黃大師呢,我告訴你,我黃大師就是敢了,就是有這個膽兒,我身後無任何人指使!”
聽罷,林聲笙愣怔了片刻,她恍然意識到這黃一恒已瀕臨崩潰,随便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就會碰觸他的防線。
眼前這人,滿面褶皺,短短一日,竟像是老了十多歲,一雙灰暗的眸子深深凹陷,實在可憐又可恨。
自打與黃一恒相識後,林聲笙好似從未認真待過他,每每碰着,不是客套敷衍,就是暗戳戳嘲諷,現下,這曾打扮得跟神仙一般的人,更是跌下了雲端,如同一灘頹靡的爛泥,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屑瞧上一眼,而她,竟莫名想同他好好說說話。
她松開黃一恒的領子,甩甩裙擺,挨着他席地而坐。
“黃一恒。”她道,“你就這般嫉妒我嗎?”她想起懸梁刺股,起早貪黑,最終因勞而逝的原身林聲笙,接着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非我,又怎知我的艱辛?玄學最講究因果,種善因,結善緣,方能得善果。
“在我的家鄉,人們稱玄門方士為算命的,那些算命的并不似咱這兒有門有派有傳承,不少人随意翻看兩本書就擺地攤營生去了,他們自然也沒啥真本事,連八字都批不準,就算開了竅批準了,多數也不說實話,因為實話難聽啊,若是說客人的媳婦跟鄰居大叔有一腿,惹那客人綠了臉,當衆把算命攤子給掀了,那豈不是連醫藥費都給賠進去?所以,算命的大都會察言觀色,專挑好聽的說,把客人哄樂了,錢弄到自己腰包,便萬事大吉。可這樣的算命的多了,世人就會覺得,算命的,都是騙人的。
“可咱是騙人的嗎?自小拜師,勤學苦練,這還不夠,若等不到悟道良機,終其一生也踏不進玄學的門檻,隻能湊合養家糊口罷了,其中辛苦世人不知啊!如果連咱自己都不敬畏玄學這行,世人又怎會敬畏咱呢?
“玄學,還真就最講究因果,身為玄門弟子,若因修行艱難,就借着半瓶子晃蕩的本事偷走捷徑,是非不分,招搖撞騙,甚至為虎作伥,助纣為虐,那麼,必遭報應!”
林聲笙未道一句髒話,卻把黃一恒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黃一恒瞪着眼,淚珠子都快被瞪了出來,可連半個字都吐不出。
一顆顆淚珠彙聚一團,成了淚水,滑下臉。
他這麼大年紀了,當衆落淚,着實丢人,不過他今日丢的人已太多太多,好似也不差這一件。
混迹江湖多年,他哪能不懂林聲笙話中深意,有好幾次,定國公徐盛五個字即要脫口,卻還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這世間,總有些事說不得,現下,他頂多是進衙門受審,倘若供出那位高權重的狠戾之人,約莫連明日的太陽都難以看到了吧。
他還想活,哪怕是苟且的活着呢。
他搖了搖頭,又哭又笑,還是咬定自己因妒生恨,無人指使。
這時,天上刮來一陣風,風不大,卻迷了眼。
黃一恒揉眼皮的間隙,瞥見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
颀長身形遺世獨立,如瀑黑發随風而舞,面容俊美到不似塵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