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很喜歡大姐姐,”孩子天真又懵懂的眼睛直視他,用最稚嫩的聲音,毫不掩蓋地洞悉他的心聲,“你一定可以把她帶回家的,對不對?”
……家。
他的眼睫因為這個字,顫動了一下,幾乎要不受控地,發出一聲無聲的歎息。陳姐的聲音也緊跟着響了起來。
“收下吧,無關其他,這是悅悅想要給你的報酬。”
秦徹擡起眼,看到陳詩詞的面容已經恢複了平靜,她沒有看向他,而是側着臉,有些出神地注視着放在餐桌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西裝。
“……悅悅知道你很喜歡它。”
脫離了客氣疏離的敬語,跌若的經曆和生活的磋磨,讓陳詩詞的話語也同樣直接到近乎戳人心窩子,以至于有些傷人。
“看着這枚芯核的時候,你的眼睛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那樣的表情,是裝不出來的。”
她的眼神,有些懷戀,也有些傷感,注視西裝的時候,像在注視着一座輕薄的墓碑。這些情緒如久遠的霧氣在墓碑上萦繞片刻,還未來得及凝聚成雨霧,就消散開來,陽光重新撥開了雲霧。
——畢竟死去的墓碑,無法裝載活着的人。
堅定的眼睛轉了回來,放在秦徹握着芯核的手上。
“誰都不能限制她,誰也無法阻攔她,這本是一件好事,”陳姐歎息着,有些無奈地說,“但她實在太輕了,連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如果沒有一根紅線牽引着。就會折斷翅膀,迷失方向,不知道墜落到什麼地方去。”
“不能讓大姐姐一個人離開……”陳悅緊緊抓着他的手,年幼的孩子還不能完整表述自己的擔憂,隻能悲傷地重複着,對生離死别的本能抗拒,“不然她會死掉的……我不想讓大姐姐死掉,不要跟爸爸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拜托你了,請一定要把小刀帶回來。”
陳詩詞走上前,抱起了陳悅。小孩不舍地抓了他的手兩下,抓得他也跟着站了起來,最後還是松開了他的手,将頭埋進媽媽的頸窩,被母親無聲地溫柔環抱住。
“不用從我們這裡尋找答案了,”她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去找她吧。”
“你的心已經告訴你,該怎麼做了。”
……
秦徹坐在車上,把玩着手裡的芯核。
金色的小刺猬芯核暈着淡淡的光,紅線纏繞其上,孜孜不倦地跟他的手指鬥智鬥勇。Evol造物跟其主人不僅像,還存在一定的關聯性,他已經靠着紅線發光的強弱,選出了最有可能性的目的地,正指揮全隊前往目标點。
而在下屬接入了前期埋藏的芯核頻率聯絡器頻道,随後傳來的動靜,也證實了這個選擇是正确的,确實有杉德醫院的人來到了這裡。
但他在想别的事。
他在想,重新見到小刀之後,他是該狠狠罵她一頓,還是陰陽怪氣地嘲諷她,又或是趁她沒反應過來直接扛着就走,不肯走就當着所有人面打她屁股,給一言不合就竄出門到處亂跑的貓一點教訓。
……還是,更想好好給她檢查一下。
給她暖暖手,親親她,緊緊抱住失而複得的珍寶,說,他很擔心她,好想她。
N109區的天氣很冷,盛夏過去,秋天短暫得像飛鳥掠過天空的尾巴,随後漫長黑暗的冬季會很快來臨,而受傷的流浪貓,很難在野外活過冬天。
太冷了。
沒有她的冬天,光是想想,就覺得冷得無法忍耐。
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是設計師發來了一大堆圖片和視頻。對方熱情地表示已經按尺碼把衣服改好,剛剛他發過去的話,又給了自己不少啟發,于是直接上手修改,在袖口和褲腿++++++
以金色絲線加上羽翼,讓黑紅為主的底色在沉穩之餘,多出了一份靈動。
……像在竄動的火舌。
像她。
“這件‘星火餘燼’也算是我這些年的得意之作了,我曾也想過,或許跟那些批評家說的一樣,這就是我所能攀登的最高峰,而我的一切,從此就随着這一點最後的火光閃過,靈感燒幹枯萎,隻餘一地蒼白的殘灰。”
設計師展示着戰鬥服,看着在陽光下粼粼閃動的金色羽翼,語氣中充滿了感歎。
“但秦先生,您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火焰還未完全熄滅,它就依然在活着,在不斷燃燒——隻要一點風動,将它托起,就能讓火光重燃,掀起燎原之勢,燒光腐朽的過往,燒光不值一提的榮耀。”
“這樣的‘星火餘燼’,又何嘗不是‘薪火新生’?”
設計師誠懇地發問。
“抱歉秦先生,我太激動了,或許在改版中摻雜了太多的個人情感,以至于使用了太多羽翼元素,希望它能飛得高高的,越高越好。如果您對我的修改不滿意,我願意退回定金,并重新為您免費設計,隻為保留這一版設計——”
“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用,足夠完美。”】
回複完畢,秦徹關上手機,望向車窗外。
誰也不能限制她,誰也不可以阻礙她。她最好飛得高高的,飛得越高越好,羽翼要足夠有力,足夠結實,能支撐她将太陽托舉,絕不會像伊卡洛斯一樣墜落。
而他同樣擁有一對寬大的翅膀,無論她飛到哪裡,都足以追上她的身影。
但在她的羽翼還未豐滿之前——
小刀。
請輕輕地,在他的掌心停留。
讓他承載她的苦澀,她的傷痛,她的迷惘,讓他被她的眼淚淹沒,在世上最小的愛琴海中撐一支船,用命運為漁網,自由為魚線,打撈她漂泊的盡頭。
就讓她,至少降落在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