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改口:“你以前不是說,香港挺遠的?”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笑起來眼尾微彎,側着臉語氣狂妄:“南京到香港就三個小時而已,又不是地球登月,隻要見的人是你,再遠都不遠。”
夏梅茵撲哧一聲笑了,起了挑逗他的心思:“假如我真的在月球呢?”
“那我就坐火箭去找你,小嫦娥。”
“我在銀河系呢?”
少年咂摸下巴,有些難住了,擡眸思考半刻,又笑着說,笑聲幹淨爽朗:“那我就做全宇宙的統治者。”
好狂傲啊。
亦如她最初認識的少年,不曾變過。
“夏梅茵。”他叫她。
“嗯?”
“夏梅茵。”他又叫她。
“嗯。”
“夏梅茵。”他再次叫了聲。
“你有事嗎?”
“沒有,就是想叫叫你,很久沒叫你了。”男生聲音不自覺放軟,溫熱的呼吸一下一下落在她耳後,還是笑,“我跟學校申請了下學期不去上課,接下來我有很多時間來香港找你。”
未等她回話,路遲青徑自笑起來,微微垂頭貼她更近,聲音低低的:“夏梅茵,我陪你一塊高考。”
路遲青安靜等她的下文,隻聽她開口:“你都保送了,陪我高考幹嘛?”
“老溫總是說沒有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覺得挺有道理。”
“人家高考是為了改變命運,你去高考就走一過場,你有沒有高考人生都已經完整得不能再完整了。”
他忽然停住話,空氣似乎暫停了一瞬,片刻後,他深深看着她,眉目缱绻,徐徐緩緩說道:“沒有你都不算完整。”
夏梅茵眼眸似一汪攪動的水泊,動了情,今夜月亮太圓,如溢脂。
她像是哭過,眼眶紅腫,路遲青霎時喉間一緊,心情複雜地凝望着她。
“夏梅茵,看我。”路遲青雙手開合,擺出一頭狼仰首嗥鳴的動作,手影投到牆上,栩栩如生。
他還配音,慵懶:“嗷嗚嗷嗚。”
“……”
“開心了嗎?”少年語氣似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問。
“……”
“你别不開心啊,生理書上沒教我們怎麼哄女孩開心啊……”
這話徹底繃不住了,夏梅茵笑着推開他腦袋,忍不住嗔怪:“你好傻啊路遲青。”
路遲青配合倒向一邊,手肘撫觸琴鍵發出一個刺耳的音調,他忍不住輕笑了下,眼睛不離她,少女的樣子太嬌太軟,發絲上有股淺淡的玫瑰香氣,往他鼻間湧,他喉結滾了一圈,頓時有些口幹舌燥。
夏梅茵聽見他不笑了,眸色也沉下去,不明所以:“你怎麼了?”
“沒。”路遲青暗咳一聲,收起大敞開懶散的姿勢,合攏雙腿。
他又問道:“你這幾個月過的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還行吧。”夏梅茵默了一秒,自覺回答得敷衍冷淡,少晌,把話說飽滿,“就是人際關系比屍體還難處理,你呢?”
路遲青聽到前句忍不住噗嗤笑了,說:“不好。”
“哪裡不好?”
“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什麼?”
“比如……”
夏梅茵緩緩冒出問号,盡管心下猜出幾分,還是等着他說。
熟悉的邪壞勁兒重出江湖,他原形畢露,指了指她:“你。”
兩人又陷入一場沒完沒了的對視。他們今晚對視的次數足夠多了。夏梅茵眼睫毛撲閃,她的心髒像是台風過境,久久平靜不下來。
不過理智想想,路遲青算是安分了很多,備考競賽,保送南大,看似傳奇,其實也藏着安穩之道,什麼年紀做什麼事,就像奶奶老是挂在嘴邊的,春有所種秋有所望,他已經很幸運了,日子過得很透明很規整,不像自己,除了折服,順從,認命,她的未來不屬于自己。
夏梅茵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出息,确實沒出息啊,活不出功利,又沒有浪漫的心。
路遲青頓了片刻,悶聲甕氣:“我聽說很多人追求你。”
夏梅茵眉毛挑了挑:“你看香港報紙了?”
“嗯,每天都看。”路遲青唇線微抿,小心翼翼問,“這裡面有你心儀的男生麼?”
夏梅茵不作聲。看着他。
見她不講話,路遲青急了:“有沒有?”
夏梅茵笑岔氣,搖頭說:“沒有。”
他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懇切:“你不要找男朋友。”
“為什麼?”
“就是不準找。”聲音倔強,也霸道。
夏梅茵心裡甜滋滋的,裝腔做勢嗯一聲,點頭:“我要找的男朋友,必須像電影小生那樣英俊。”
“潭炳文确實不夠英俊。”
“你連他名字都知道?”
“沒辦法,記憶力驚人,我還記得趙之耀,黎錦烊,望朝晖……”他一口氣連說了好幾個和她報紙上同框過的富家子弟。
夏梅茵哭笑不得:“那你怎麼高中古詩一首也背不下來呢。”
“……”
路遲青那張臉吃了癟似的,一會兒青一會兒黑。
真心愉悅了她。
他又斂了神色,低沉的嗓音裡混入一些别的什麼,開口時略顯喑啞,忽然說:“你看起來沒有以前開心了。”
夏梅茵唇角溢出來的笑意僵住,眨眨眼:“有嗎?”
“有。”他忽而湊近了些,四目相對,鼻息萦繞,說話間冷椰香的熱氣撲灑她微顫的睫毛,一句話響徹她心裡,“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心口像被鋼絲勒着壓住氣,她和他對視幾秒,垂下腦袋,閃避他直白熱烈的視線。
見她微垂着腦袋,模樣委屈,路遲青擡手摸她的腦袋,修長的指節從發間穿過,帶着安撫性。
夏梅茵又擡起頭來看他。
磨砂質地的玻璃朦胧地勾勒出月的輪廓,路遲青發現夏梅茵眼睛的顔色非常特别,淺色純粹的黑,自十九世紀印象派苦心描摹的一種危險的顔色,笑或眼淚都是讓男人毫無反抗之力的武器。
路遲青抵不了蛇的引誘,吃那隻毒蘋果是他的命運。
“不開心就跟我說,嗯?”
“不知道該怎麼說。”
“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好吧,我不是夏壽安的女兒。”夏梅茵與他對視一眼,又别開目光,張了張嘴,“我是私生女。”
聞言,路遲青直皺眉,今天的港聞他還沒來得及看:“什麼?”
夏梅茵荒唐一笑:“就是,我是我媽和别的男人婚内出軌時意外懷的。”
路遲青臉上露出複雜的情緒,又聽她低低地說:“爺爺奶奶也不是我的親人,夏壽安說這份愛是我僥幸偷來的,就,聽起來挺揪心的。”
“你管他說什麼,夏梅茵,就算他們不是你親人,但你看看你媽,看看你外公,他們雖然是你親人,還沒我和我媽對你好,你和夏爺爺夏奶奶生活了這麼多年,早就勝過血緣關系了對不對。”
少年氣的火冒三丈,氣息急促起來,像三歲小孩一樣較勁,替她打抱不平。
夏梅茵啞然一秒,覺得這話挺對,她想通了什麼,看向他:“對。”
路遲青又摸摸她頭,目光落在不遠處地上十幾件衣服嫁接而成的繩,眼眸一暗,淡淡收回目光,兩人視線交彙于暗下。
他笃定:“你剛才想逃,對不對?”
“嗯。”
“我帶你走?”
她愣了愣,苦笑出聲:“算了,我逃不了多遠的,我沒有能力和白家抗衡,路遲青,你快走吧,他們發現你會很麻煩的。”
路遲青眼底閃過一抹受傷,氣息也有些亂:“你要趕我走麼?”
“我怕他們發現之後,不肯放過你。”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路遲青立馬紅眼,用直勾勾的眼神逼問,“夏梅茵,你别這樣對我行麼,我不想和你短暫相聚,我想……”
“想什麼?”
路遲青莫名其妙挨了一道軟鞭子,實在沒法說出後半句話來。
我想和你長相厮守啊!
他太腼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