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太傅後,太子丹移步到帷幔後,欣賞起了置于案上玉璧。
玉璧玉質瑩潤,上刻有蟠螭紋,形态古樸典雅,是燕國手藝最精巧的工匠打造的,與一般的玉器不同。
不過,器物之美會因工匠手藝水平的高低而有優劣之分,但心意卻并非如此。隻要飽含深情,即便物件粗陋一些,也無關緊要。
現居于樊館的樊於期因太子丹的收留款待,暫時得到了安穩的生活,可他的心卻依然飄若浮萍,無法甯靜。
樊館内富麗堂皇,珠圍翠繞。樊於期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蓬頭垢面地獨坐堂中。他的手上緊握一枚玉環,周身萦繞着一種揮之不散的落寞氣息。
玉環的材質粗糙,不過其上的花紋,卻是樊於期與妻子虞夫人一同雕刻而成。起初這不過是二人練手之作,打算等覓得質地優良的玉石後,再用心雕琢一枚玉環,作為小女兒的滿月禮。
遺憾天不遂人願,新玉尚未尋求到,他們一家人便分崩離析了。
妻女慘死,家族被滅,是樊於期平生最痛之事。為此,他恨極了舊主。可等冷靜下來,他又清楚知道這場悲劇的釀成,自己也逃不了幹系。
如果那孩子還活着,現在也該有十三歲了,或許不久就要出嫁。樊於期一想到這個,就心痛不能自抑。
狂亂時還能把所有罪責歸咎到上天和旁人的頭上,但他畢竟還沒瘋,知道自己應該對此負多少責任。
他早就該死了,但不知是他胸中還在熊熊燃燒着的複仇火焰支撐着他苟且偷生,還是他不敢死。總之,他甯願過着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每天自我折磨,也不敢踏出那一步,去尋找真正的解脫。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樊於期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每當想起妻女,他就會取出那枚玉環,看着它,聊以慰藉。
玉環在光線的照耀下顯得溫潤細膩,像小孩子稚嫩的皮膚。玉環中所含有的鐵紅色雜質,像女兒的血。
在經曆了漫長的心理折磨後,樊於期終于在今時今日下定了決心。他要報複,不惜一切代價。同時,他也不會放過自己。無論是成是敗,等一切塵埃落定後,他都會即刻奔赴黃泉,向死去的父母妻兒以及親族賠罪。
這是燕國的最後一搏,也是個人的刻骨崩心。
但荒誕的是,如此強烈的希冀與仇恨,最終往往要由一個與此事毫無關聯的人來承受。而執行計劃的人,既不是王親貴戚,也不是苦主,而是刺客。
當豫讓喊出“士為知己者死”的瞬間,這句話便如同一面高懸的旗幟,成為了那些于各國間浪蕩漂泊的遊俠們奉行的人生信條。
從前的慶轲或許也是這樣的,但如今的慶轲顯然不這麼想。
他從不與人推心置腹,從不對人忠誠,也從不渴求别人的理解。
相反,慶轲覺得自己的心思讓外人所知悉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他有這個權利,他一定要讓這個人從世上消失。
兩個慶轲的性格乃至思維都天差地别,如果是從前的,怕是早就因為感激太子丹的賞識,情願為他所驅使。
現在的慶轲卻不然,刺殺秦王風險這麼大事情,接下這任務的刺客結局橫豎都是一個“死”字,還是誰想死誰去吧,反正他是不想牽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