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夢中趙栩再度睜開眼時,她又回到了運動會的操場。
彼時暑熱難耐,高溫融化了最後一絲溫涼,熱潮湧動湧動在這方沉悶的土地,灼起的波紋蕩漾在空氣中,憋得人喘不過氣,亦使得周遭朦胧難辨。
趙栩還是坐在那個塑料凳上,伸出右腿,明明膝蓋處鮮血直流,但一點都不疼。
懷着奇怪的心情,她扭頭四下張望,沒有看到一個人,額間的汗如雨而下,幾乎要模糊雙眼。
操場上更是幹淨得有些不像話,不僅見不到活物的影子,也聽不到絲毫動靜。
在這個詭異的氣氛下,趙栩不禁打了個寒戰,正要起身,忽然肩上一沉,被一雙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你是……”
那人并不作聲,直接走到她跟前,半跪下來低頭替她處理傷口,讓她有些莫名其妙。
這又是誰?她的傷口不是已經被處理過了嗎?
大地向上返還着熱氣,趙栩如置蒸籠,臉頰的汗越抹越多,整個人也有點暈乎乎的。
随着眼前的場景混沌,她搶在視覺缭亂的前一秒,拍了拍對面之人的肩膀。
“你是誰啊?”
那人仍是沉默不言,手上的動作一頓,還是低着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趙栩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眨了兩下,視線逐漸歸于清明時,眼前的一幕讓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仍然以半跪的姿态,緩緩靠近她的傷處。
似乎近到,能感受到睫毛掃在冒血的創口,又痛又癢。
從趙栩的角度來看不夠真切,俊挺的鼻梁之下,那抹疏離的淺紅色,正在與她膝蓋處的鮮紅接近,讓她心神一晃。
在她以為吻要落下來的前一秒,那人睫毛輕顫,掀起不帶感情的眸子……
把一杯冰涼的芭菲,靠在了她的流血處冰敷。
“啊!”
趙栩猛然起身,并連帶着把蒙在腦袋上的被子扔在了地上。被悶久了之後,止不住地喘氣汲取氧氣。
待稍微冷靜下來後,她把兩隻手覆在臉頰,感受皮膚的餘溫,又突然一個畫面閃過,她強行讓自己不要想,使勁拍了幾下臉,企圖把記憶拍出去。
可是那雙再标緻不過的桃花眼,像是刻在她的腦海一般,揮之不去。
強烈的羞恥感席卷而來,趙栩把臉埋進手心,對着呵出的熱氣,心跳得愈發快。
響徹在耳畔的心跳聲,在清楚地提醒她,她夢見了不該夢見的人。
她恥于面對如此糟糕的夢境,對這個瘋癫的世界有了實感。
都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她兩次夢見了同一個人,且對方都是以比較暧昧的形式出現。
盡管與之朝夕相處,那人卻偏偏是她不能想的。
房間裡靜默無聲,漆黑一片,靠近落地窗的地面,透出銀灰色的光,依稀可辨清晨将至。
趙栩深吸一口氣,把被子從地上拽起來,重新将自己裹在被子裡。
在沉浸的黑暗中,一點一滴的回憶切成殘碎的光影灑下,那雙小鹿眼掠過若隐若現的光,随着不該有的心動,粼粼閃過。
直至5:55鬧鐘響起,揣着隐秘的心事,她都再也沒能入睡。
……
運動會已經是一個多周前的事情了,而短短的幾天内,氣溫回落至初夏前的微涼,唯有點點濃墨重彩綻放,昭示着夏天的到來。
趙栩走到班級門口,并不着急進班,她先行打開走廊窗戶,聞着逸散進來的陣陣清新,在走廊裡吃早飯。
她把單詞手冊攤在窗台上,邊背邊啃雞蛋灌餅,喝一口咖啡提神。
偶然擡眸,便能看到花壇裡盛開的郁金香,溫婉的粉色仿佛可以療愈身心。花葉收攏了一個春日的燦爛,選在夏天迎着朝陽綻放浪漫。
可是一旁的橘子樹已經不事芳華,徒留綠葉紮滿枝頭,絲毫不見純白色的花影。
恍惚間,趙栩又想起幾個月前的那天,樹下的初遇,心神微晃,嘴角顯出了未曾察覺的淺笑。
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
記憶中的那雙眼睛,逐漸有了溫度。
結緣的橘子花落了,可是她看了看手腕處依舊熠熠的手鍊,不禁莞爾,似乎也沒什麼可惜的。
班裡依稀傳出烏泱泱的吵鬧聲,而她沉浸在英語單詞和窗外的風景,絲毫沒有注意到班裡的異樣。
趙栩咬到雞蛋灌餅的尾巴處,不由得眉頭緊皺,停止了咀嚼,忍住想要吐出來的沖動。
所以為什麼雞蛋灌餅裡會夾香菜,這是什麼反人類的設計?
她捏着鼻子,硬着頭皮往下咽,伸手去拿咖啡杯,餘光裡卻出現了一個藏藍色的影子。
随着他慢慢靠近,趙栩也不想喝咖啡了,趕緊面朝窗戶裝沒看見,實則腦海裡又浮現出淩晨的夢。
心髒快速跳動,帶來了不可言說的情愫。
趙栩還在無意識地吃着早飯,卻有一陣偏清甜的木質柑橘香,如同果粒捏碎後,果汁滴在松木上,淺嘗味道,前調微苦後調卻在回甘。
換香水了嗎?她咬下生菜葉,一邊猜測。
數學老師挺在她的身後,趙栩恨不得把頭埋進早飯裡,以遮掩不能見人的夢境。
“早自習要考試,吃完就進來吧。”
秦暮野隻是稍作停留,簡單叮囑了一句,就拿着一摞試卷徑直進班。
趙栩嗯了一聲,然後确定人走進班裡後,才把頭擡起來。
她猛灌了一口咖啡,又對着窗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冷氣,才慢慢平複下來略微躁動的心緒。
一定是雞蛋灌餅裡有香菜,把她給毒害了,她想。
基于這個心思,趙栩像是試毒一樣,塞下去了最後幾口,像沒事人似的走進班裡,班級中卻不想她想象中的安靜。
雖然還有幾分鐘自習才正式開始,可是班級裡比以往吵鬧。
她的位置旁邊,突然多了一張桌子,就成了三桌并排。
而韓明月和徐仲儀像是在吵架,秦暮野在一旁調解。
見此情形,趙栩連忙上前,視線在幾個人之間轉了個圈,不解地問:“怎麼了?”
韓明月趕緊把人扯到身後,開始告狀:“秦老師,栩栩,你們評評理!”
“他。”她瞪了一眼徐仲儀,沒好氣地說:“祁老師都說了後天之前換完位置就行,他非要今天換……”
“什麼換位置?”趙栩頓覺疑惑,同時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預感。
還在打嘴仗的兩人同時看向她,異口同聲地問:“你不知道嗎?”
就在上周末,祁老師在班群裡發了新的座次表,要求在周四之前換完位置,而趙栩的新同桌是關毅,關毅又是個愛成人之美的人,和徐仲儀兩人天天去煩祁老師。
最後祁老師不厭其煩,讓他們自己看着辦。
倒不是他作為班主任不負責任,隻是徐仲儀以趙栩為鼓舞,确實有了很大的進步,他也不好說什麼。
趙栩大概知道了前因後果,苦惱不已。
她雖然對徐仲儀沒有什麼意見,但是她能察覺到對方的心思,就這麼當同桌終歸不妥。
韓明月見徐仲儀還杵在那兒,有點不爽:“栩栩的同桌根本就不是你,你來湊什麼熱鬧?”
對于趙栩的朋友,徐仲儀向來和顔悅色,于是會心一笑:“早換晚換,不都要換嗎?”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晨要考試……”然後他轉向數學老師,“對不起老師,我們很快解決完。”
韓明月卻聽出了話外之音,又氣又急:“你是在道德綁架我嗎?我就不換你自己看着辦!”
本來隻是小範圍的風波,随着氣氛越來越緊張,同學們紛紛扭頭看戲。
趙栩肯定向着朋友,對男生的步步緊逼也有點生氣了,更不想耽誤其他的同學的時間。
“還有幾分鐘就要開始上自習了,你先回去吧,換位置這種小事不值得占用學習時間。”她罕見冷起了臉,然後忽然意識到語氣有些嚴肅,擡眼看向數學老師。
遇上那雙淡然的眼睛,她的心髒還是會不受控的悸動。
這一小小的瞬間,被徐仲儀精準捕捉,他又想起運動會上兩人的互動。
而且曾有人告訴他,幾天前他們在甜品店外一起吃飯……想到這裡,強烈的危機感再次燃起。
男孩忍下心中的不悅,眼中的幽暗稍縱即逝,随後換上勉強的笑容,全算答應。
站在他身旁的韓明月,身旁忽地發冷,總覺得他和自己那位神經前男友越來越像。
潛意識告訴她,這個人沒那麼好說話。
秦暮野表示同意:“就這樣吧,下課再說。”
話音剛落,早自習的鈴聲正好響起,秦暮野邁步走上講台,柑橘的香氣再次襲來,趙栩坐下後,擺弄着手鍊上的綠葉,稍稍平複。
卷子發下來後,她就很快進入了狀态,題目做得還算順當,唯有每次數學老師下去巡視,會稍微亂了幾秒心神。
一二兩節是連堂數學課,第一節課結束後,卷子被收了上去,趙栩才得空安慰朋友,笑着替她錘了錘肩膀。
韓明月剛消下去的氣,又升了上來,趴在桌子上抱怨:“他害我沒做好題。”
“說真的。”她認真地看向趙栩,難得語重心長:“我覺得他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和柯明揚玩得好的,腦子都會不正常。”
“不至于吧……”趙栩也趴在了課桌上,與她頭對着頭。
她們還沒說幾句,就聽見講台上的數學老師叫趙栩的名字。
趙栩把臉多埋進手臂一寸,睫毛掃過手心,抹去眼中轉瞬而過的星光。
一周一次搖人做題的環節又到了,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被搖。
寫了快兩小時卷子,趙栩其實有點疲憊,不過沒耽擱多久,她就起身去講台上,抽出一根粉筆開始做題。
那道題是她期中沒做完那道題的變式,和她一起被叫上講台的,是當時同樣沒做完題目的齊舒。
掌握了期中卷的那道題,這道題雖然難度稍微加大,對于趙栩來說并不困難,但寫求到斜率的加和,又卡住了。
“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