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盧斯沉默了,他生怕蘇銘又生病,但不想拒絕蘇銘的要求。
“你陪我去好不好?”蘇銘放軟了語氣說道:“總是躺在這裡,我都長胖了。”
“哪裡胖了?”奧盧斯心疼的親親他的臉:“都不好好吃東西,明明瘦了。”
“這裡呀,”蘇銘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胖了好多呢。”
奧盧斯也有些奇怪,他每晚都抱着蘇銘睡覺,當然能察覺到蘇銘身體的消瘦,可唯有腹部确實軟軟的鼓出了一團。
“好了,我陪你去還不行。”奧盧斯到底沒有多想,禁不住蘇銘的請求,答應下午陪他去新神廟。
蘇銘好多天沒有出華爾達宮,這會坐在馬車上,看着狄涅熱鬧的街市,精神看起來也好了許多。
奧盧斯心裡松了口氣,決定多帶蘇銘出來逛逛。
沒過多久,他們就來到了新神廟。
所有祭司的工作都已經快要結束了,神廟每一面牆壁上,都畫着恢宏的壁畫。
奧盧斯扶着蘇銘,慢慢地向後走着,卻碰到了一個他們并不想見的人。
“殿下。”
是尼楚。
他一如既往的高傲,臉上沒有任何心虛的神情,先是向着奧盧斯行禮,在看到他身邊的蘇銘後,眼神中的厭惡幾乎藏不住了。
“你居然回來了?”
“我還以為,你因為火種神廟無法完成壁畫,而逃走了呢。”
“無法完成壁畫?”蘇銘已經不想去探究尼楚的敵意了,隻是因為他的話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問道:“老祭司他……沒有畫完嗎?”
“是的,陛下下個月就要來觀賞了,隻剩下你們火種神廟沒有完成。”
蘇銘皺皺眉,他知道尼楚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于是就讓奧盧斯扶着他,去親眼看看。
他們走到了神像後的牆壁前,果然如尼楚所說,老祭司雖然完成了壁畫神像的大部分,但是最為重要的面部,卻還沒來得及畫。
蘇銘現在壁畫前,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他坐在壁畫邊,聽着老祭司不厭其煩地教授他繪畫的技巧。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将淚水憋了回去,反複思索過後,拉住了奧盧斯的手,聲音輕輕地說道:
“奧盧斯,我想把這神像畫完。”
奧盧斯不贊成的皺皺眉:“你的身體還沒有康複,如果你怕陛下驗收,我可以花錢去請别的畫師來……”
“不,不是的,”蘇銘搖搖頭,望着面前的壁畫,像是在望着回憶中的老人:“這是老祭司最後的壁畫,他教了我這麼多年,我想要替他完成他。”
奧盧斯還想拒絕,但自從得知老祭司的死訊後,他已經太久沒有看到蘇銘眼眸中的神采了。
他知道,這件事對于蘇銘而言的意義,所以最終選擇尊重他。
“好,我幫你一起畫。”
畫壁畫不僅需要技巧,還需要體力,這也是奧盧斯一直擔心的點。
蘇銘的身體還十分虛弱,他怕蘇銘站在高台上摔下來,于是就一起爬了上去,讓蘇銘靠在自己懷裡,用他的身體支撐蘇銘繪畫。
不過幸好,蘇銘并沒有因此而再次病倒,雖然避免不了疲憊,但他的精神确實一天比一天更好。
但……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肚子卻也一天比一天大起來。
起先蘇銘還能用“胖了”來解釋,但後來日漸隆起的腹部,無論如何都沒法再讓人忽視。
他的肚子裡似乎長了什麼東西,雖然并不疼痛,但沉甸甸的壓得腰背都有些酸。
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
蘇銘知道,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如果自己得了腫瘤或者腹水的話,根本無法治療隻能慢慢死去。
奧盧斯,同樣也知道。
兩人都默契的不再提這件事,但每隔幾天,奧盧斯就會請來新的醫生為他治療,雖然都沒有什麼用。
夜晚相擁而眠時,盡管他不說,但蘇銘能夠感覺到奧盧斯的手,一直護在自己的肚子上,生怕他有一點難受。
越來越大的肚子,也讓蘇銘作畫變得困難起來,幸虧有奧盧斯,每天都在高台上支撐着他,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他終于趕在羅薩王到來前,完成了這幅壁畫。
奧盧斯站在牆邊,指揮着侍從為牆壁蒙上幕布,他攬着蘇銘的肩膀,在他的額頭上落下珍重一吻:“恭喜你,完成了一幅偉大的作品。”
蘇銘也看着幕布将牆面一點點遮好,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也許他終于能夠作為一名“虔誠者”,完成老祭司口中真正的神像了。
第二天,天剛亮不久,奧盧斯就派人将蘇銘送到了新神廟。
神廟外已經圍滿了人群,盡管今天平民們并不允許進入到神廟中,但他們還是等待着歡迎羅薩王的駕臨。
伴随着歡呼與音樂聲,浩浩蕩蕩的車隊穿過狄涅的大街小巷,終于來到了神廟的大門前。
蘇銘站在衆多祭司之間,跟随寵臣赫曼向羅薩王行歡迎的禮節。而奧盧斯則與蘇拉達等衆位王子,跟随在羅薩王的身後,進入到神廟中。
兩人隔着人群,默契地對視。
在拜過神殿正中的,白色大理石哈特水神像後,赫曼開始引導着羅薩王,參觀周圍的壁畫:“陛下,這就是各神廟的祭司們繪制的壁畫。”
一張張幕布被拉開,背後的神像或是肅穆或是華麗,乍一看都十分精美,但時間長了也難免覺得乏味。
當然,羅薩王的情緒并不會擺在臉上,他隻是偶爾略點點頭,也不多作評價,就轉去看下一面。
顯眼處的牆壁,都分給了大神廟,其中最為優越的地方,當然由豐收神廟的尼楚繪制。
他并不局限于顔料,而是直接用金子鑄造成了大片大片的谷稻,覆蓋在牆壁上,一眼望去震撼異常。
一位天神手捧穗子,伫立于那黃金之中,他的面容威嚴英俊,所有人都看出是仿照羅薩王畫的。
這樣不需言語的恭維,讓羅薩王心情大好,難得出言誇贊了尼楚,衆人見狀也紛紛附和。
站在羅薩王身後的蘇拉達,也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但蘇銘和奧盧斯卻并不着急,他們其實都并不在意羅薩王的喜好,但正是這份不在意的神情,卻刺痛了尼楚。
他向着羅薩王行禮,然後說道:“多謝陛下的誇獎,隻是這幅壁畫的完成,并不是尼楚自己的功勞。”
“蘇拉達殿下為我提供了很多幫助。”
“是這樣嗎?”羅薩王轉身看向蘇拉達,目光中帶着審視。
蘇拉達當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趕緊應了下來:“我隻是幫了一些小忙,尼楚祭司客氣了。”
羅薩王還在看着他,過了一會後才點點頭,淡淡地說道:“嗯,你也長大了,知道去做些正經事了。”
這句話雖然輕飄飄的,但是對于蘇拉達而言,卻有着别樣的意味。
他強壓着嘴角的笑容,又十分恭順地贊美了羅薩王,直到羅薩王轉身走向下一幅壁畫。
羅薩王用了近半個上午的時間,才看完神廟中的大半壁畫,正如之前蘇銘猜測的那樣,到了後來那些畫在偏僻處的,小神廟的壁畫,基本就是被他粗粗掃過。
羅薩王已經沒有最初的興緻了,再精美的壁畫,也引不起他的注意,尼楚注定是今天的勝利者。
而就在這時候,他終于被人群簇擁着,來到了神像的背後。
奧盧斯提前安排好的侍從,把握住時機,拉開了覆蓋在蘇銘壁畫上的幕布。
一片火紅的色彩,在瞬間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屬于火種神廟的紅色,仿佛要從壁畫燃燒到他們的心底。
烈火之中的神明,并不是人們想象中英俊無暇的青年,而是位十分蒼老的老者,正艱難地伸出雙手,托舉着一簇火苗。
他的雙目之中,仿佛含着淚水,又帶着那樣純粹的慈祥與悲憫,望着站在壁畫前的所有人。
他就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