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變得困難,谷先生艱難擡起眼,透過西宥一點點往下滲血的眼眶看出她不加掩飾的殺心。他明白,他這一次是生死難料了。
他試着發出聲響,卻隻從喉嚨裡擠出幾串不成調的嘶吼,這讓他想起被大蟲分食的山羊,它那時也是這般喊叫。
現下他與那将死的羊并無不同。
“女俠!”滾了幾圈的刀疤連滾帶爬回來,既想伸手去救谷先生,看到西宥這渾身是血的樣子又感到害怕。救與不救,這是個問題。
最終刀疤一咬牙,選擇上前阻止西宥。
西宥一肘子把他掄到一邊,兇神惡煞的,“他是你爹還是救了你的命?滾一邊去!”
她這一擊力度可不小,刀疤悶哼一聲,覺得自己鼻梁骨斷了,他顧不上痛,一把血一把淚爬回去,得了西宥一個不耐煩的眼刀。
生死存亡之際,谷先生爆發出巨大的潛力——他的指尖在衣口掏着什麼,這毫無疑問在挑戰西宥的神經,她力氣更大,谷先生直翻眼白。
刀疤見狀哭道:“不是我爹,他拿着我的命啊女俠。”
刀疤顫抖着手去翻谷先生的衣服,西宥吼:“還想下毒?!”随即就要把刀疤唯一的手也給收入囊中,刀疤察覺到死亡逼近,吓得一個趔趄,不小心摔到谷先生旁邊。
他轉頭,和谷先生覆滿血絲的眼睛對上,他唇瓣微動,似要說出什麼。刀疤連忙湊過去聽。
“不是毒,是是是,是解藥……”
刀疤摸出一瓶藥遞到西宥面前,乞求她能看他一眼。
谷先生死了固然可喜,可他還要靠着他給的解藥活命,沒有人嫌命長,他也是。就算少了一條手,他仍想活下去。
西宥瞥了眼那個瓶子,又偏頭看向谷先生,他正死死地看着她。
看着這雙眼,西宥率先想到世子文比之晚霞還要紅豔的眼角,她的眼睛更加脹痛,視線好似被一層紅膜覆蓋。恍惚間她想起京城中三五好友的雙眸,那是一雙雙充滿信任的眼睛。最後她憶起她的爹娘。
他們還在等她回家。
西宥的手顫了顫。
若要問寫遺書時她記起爹娘的感受,那是怒氣沖昏了頭,心頭的火湧上四肢百骸,叫她瘋了一般要殺了谷先生報仇。那是她的傲氣使然,她不懼死,若要死她也得拉個人一同上路才行。
現在……
她想活着,她不想死。
“是藥,是藥啊女俠,先生他離死就差臨門一腳了,不可能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女俠您看……”不知不覺間刀疤說話帶上了尊稱,他語氣越來越輕,生怕自己哪個字沒說對惹到這個活閻王,那他就要去地府和谷先生讨要解藥了。
西宥眼睫輕顫,落下一滴血珠。
*
西宥帶着谷先生和刀疤一夥人離開了西橋村。
谷先生她是非帶走不可的,至于刀疤他們,谷先生還拴着他們的命呢,他們必須跟着谷先生。
西宥不信任谷先生,谷先生為求活命,主動為她和自己種下子母蠱。
她見狀大喜,贈予一折扇以示交好,望他能貼身保管。
谷先生展開扇子,撫摸着扇面與扇骨,嗓音沙啞:“是把好扇。”刀疤等人欲言又止。
一路奔襲至夜深,一行人停下來歇息。
篝火高燃,西宥的臉忽明忽暗,她撇頭,發現所有人都在暗中觀察她,像在看什麼可怕的東西。
西宥:“……我不會随便殺人。”
一小弟搖頭,道:“但是那怪物會。”
西宥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怕自己被那怪物上身啊。
他們有這顧慮是無比正常的,西宥是正常人的時候他們就沒打赢她,若真被性情不定的怪物上了身,隻怕他們要全軍覆沒。
因此這些個夜晚他們都不敢放松警惕,就怕屠刀突然降臨。
乘着夜色他們進入京城,西宥首先去找李擇言,她自小就與李擇言瞎混,門房直接開門讓她進了。她輕車熟路走進卧房找人,剛推開門就與一刀鋒對上。
她反應迅速,果斷截住對方的動作,随後道:“是我。”
李擇言聞言收刀,帶她進入卧室,她走進去,發現人全在裡面,就連世子文也在。
除了于文表情平淡以外,其他人的神經都有些緊繃,西宥挑眉,這是怎麼了?
“柚子,你可算回來了。”周安鑫一副找到主心骨的模樣,上前抱着她不撒手,“你都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麼。”
西宥哭笑不得,“你經曆了什麼?”
陳臻上前把周安鑫拉開,替他回答:“這些天你不在,京城發生了很多事。”
“有一個怪物喜好侵占他人肉身,安鑫前前後後走了不下五次閻王殿,我們還算幸運,沒被惦記上。”
王逸林:“安平侯瘋了,他殺了很多人,最開始他還會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殺人,到最後他直接當街行兇,很多人都看到了,可大理寺就是不動他。”
西宥聽完,瞧了眼李擇言,他似乎清瘦了些,不知道幾個晚上沒睡過好覺,現下眼角下方能看出清晰的黑青。
她抿唇,問:“你們晚上就縮在這裡?也不睡覺?”
李擇言沉聲回答:“我守着,他們睡。”
李擇言的卧房并不很大,隻有一張床,小的時候他們會橫躺着一起睡,那時候并不覺得擠。但現在他們都長大了,睡兩個人都伸展不開。
西宥眯着眼打量他們,沉默良久,實在想不通,隻得出聲問:“怎麼睡?”
周安鑫伸手在床底下一通摸索,隻聽啪嗒一聲,他從床底拉出另一張床,兩張床合在一起,幾個人擠一擠倒是能睡。
他炫耀一般看向西宥,“如何?是我做的。”
西宥手上那把折扇就是周安鑫打造出來的,世上僅此一把。在她及笄那年,這幾個人尋遍天材地寶,瞞着她做了這把扇子。
那時她還因為沈遠揚不得弄髒衣裙的訓誡而失落,他們耍寶一般拿出扇子,告訴她這樣就不會弄髒裙子了。
周安鑫的手向來很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