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街上的人都少了許多,好似人們也進入了冬眠。
萬福樓内的一隐秘閣間裡,陳臻擡眸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女子,放下手中茶杯,他道:“若隻是因千機線一事,姑娘大可以差下人送至周侍郎府上,實不必邀吾至此。”
蘇輕娥笑了笑,“小女找殿下确實是有事。”
“若是婚約一事,吾會請父皇收回成命,姑娘無需再提。”
蘇輕娥看向陳臻,他長得是極好看的,眉宇間帶着股少年傲氣,這是他的身份使然,當年多少姑娘向他自薦枕席都被他轟了出去,她雖久居深閨卻也對這些事有所耳聞。
怕隻怕那時的他也端着現下這副表情——不耐煩。
“殿下貴為儲君,身邊又怎能沒有女人呢?聖上也是為了殿下着想。”
“你是來當說客的?”陳臻拉下臉。
蘇輕娥搖頭,“非也,反之我是來幫殿下的。”
陳臻挑眉,臉色好看了些,“哦?你死後吾會叮囑相爺将你風光大葬。”
蘇輕娥:“……”
對陳臻來說,隻有蘇輕娥死了才算是對他有幫助,見蘇輕娥語氣這麼誠懇,他還以為她也是這麼想的。
蘇輕娥掩下眼底的失落,說:“恐讓殿下失望了,小女還想多活幾年。”
陳臻沒應話,蘇輕娥繼續說:“我知殿下心有所屬,亦不願讓她受委屈,太子妃不該是我。”
“然,殿下已婉拒聖上多回,若此番仍舊推脫隻怕會引起聖怒。”
“我願自請為側妃,入府後我不會幹涉府内事宜,亦不會逾矩出現在沈姑娘面前,殿下大可放心。”
蘇輕娥說完,在心裡呼了口氣,她略微擡眼去看陳臻的表情,按她所想,陳臻聽到這番話該是寬心的,她自認為做出了很大讓步。
出乎意料的,陳臻的臉色并沒有緩和,他目光沉沉,眉頭微皺着,對她的提議很是不解。
日光穿過紗窗打在陳臻臉上,冰雪并未消融,蘇輕娥緊接着聽到了她此生最無法忘卻的話語——“可吾隻想娶她一人。”
什麼正的側的他從來不關心,他要的隻是那一個人而已,作為太子他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可他隻要她。
他已經抗争多年,不可能會因為她的出現就妥協。
蘇輕娥終于明白自己的可笑。
*
禦書房裡,陳臻與帝王面面相對,帝王手眼通天,自然知道他今天與蘇輕娥見面了,他以為這兒子終于想通了,臉色也好看了些。
他擡手賜座,道:“蘇家小女溫柔端莊,配你這臭脾氣也算相得益彰,待成家後切記收收你的脾性,朕可不想看到丞相來告你的狀。”
陳臻站着沒有坐,帝王緩緩坐正了,沉着一張臉看他,“你要跪下麼?”
陳臻一甩衣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帝王噌的一下站起,他胸口上下起伏着,是被陳臻氣的。
“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廢了你?!”帝王難忍怒火,憤怒出聲。
陳臻擡頭看向他的父親,他目光堅定,再一次問出他的心聲:“兒臣想娶燕平沈家之女,求父皇告知兒臣她不能入皇家的原因。”
“朕做事還要向你解釋?反了你了!”
陳臻垂下眼,語氣平靜,“兒臣不願娶旁人,若父皇不能給出原因,兒臣隻能抗旨了。”
帝王擡起手毫不猶豫扇了過去,他年輕時就舞刀弄槍,老了手勁也不小,陳臻的臉當即變得紅腫,他仰着臉看着帝王,仿佛在說:你打吧,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會娶蘇小姐王小姐陳小姐。
那股狠勁,确實像極了帝王。
帝王張了張嘴,似乎終于松動要告訴他緣由,可他眼一動心又狠了下來,“朕的旨意由不得你違背,今日起你再不得見沈家女,除非你想看到她的屍體。”
陳臻終于有了别的表情,一雙與帝王如出一轍的鳳眸眨眼間染上憤怒的色彩,他怒視對方,眼眶已氣到泛紅,“那父皇也會看到兒臣的屍體。”
這一次帝王打得更重,若不是陳臻是他兒子他真想直接把他打死!
陳臻落了淚,是被打的。帝王忍無可忍,吼道:“你瞧你這樣子,可還有一分男子氣概?”
陳臻扭頭看向帝王,他雙目通紅,眼淚懸在上方将落未落,從他眼裡帝王看到了恨意。
“父皇指責兒臣沒有男子氣概?兒臣身上的這個東西早就被父皇一鞭子從馬上打落了!”
陳臻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那年遠方戰報傳來京城,我軍不敵大月軍,與戰報一同而來的還有錦盒裡的陳臻兄長的一隻斷手,這是來自大月族的挑釁。
陳臻氣急,誓要殺過去為兄長報仇。
西宥與李擇言點了家中守軍氣呼呼要同他殺過去,他橫刀立馬,與他們從京城打馬而出,那個時候他不止有男子氣概,該有的血性他一分沒少!
可就是橫空而出的一個鞭子把他打了下來,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再擡眼,隻看到太傅逆着光的臉。
他是太子,他要守城,他要穩定軍心,他要健康他要手腳完整他要活着。
可他也是人,看到兄長的屍體被擡回來他會流淚他會自責,看到兄長被羞辱的戰報他會憤怒他會想要為之報仇。
他不能像個囚鳥一樣被困在城中,因為他到底是個人,可父皇希望他是那隻鳥。
父皇說他給了他至高無上的地位,給了他兄長們都無法比拟的安穩環境,他應該感恩戴德。
可他恨不得死在戰場的人是他!
帝王聽到陳臻的話語頭竟然開始抽痛,他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人一樣站不穩,搖晃幾下,他癱倒在一旁的椅子上,腦海裡浮現出他兒子一個個赴死的場景,他何嘗不想代替他們去死呢?
他低頭看了眼陳臻,長長歎了口氣。
遠揚,你可讓朕難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