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徹底亡族了。
接收到這個消息時于文正在案前練字,他對此并不意外,他一直知道越人很記仇。
何栩這回趕盡殺絕徹底把他們惹惱了,臨死之前不拉個墊背的說不過去。
元山遞過來一封信,于文拿起來看,周北呈如刀一般鋒利的字躍然紙上——
“聽聞你近來在尋劍,我不知曉是此劍亦或是彼箭,索性都替你留意了。算着日子,信送到你手上應是恰好能趕上你生辰的。邊關出入受限,唯願來年與你把酒言歡。随信奉上賀禮,願君歲歲春無事,相逢總玉顔[1]。”
于文揮退元山擡手點燃燭火,将信放到火舌上,沒一會兒紙張背面顯出了字。
上回他動用血燕,北呈差點沒吃了他,即便這回碰上他生辰,他能甩賀禮過來就不錯了,哪還有什麼好臉色給他寫信?
紙上那一撇一捺,其實與刀無異。
他一目十行看過去,眉頭登時皺起。
西北軍守将徒護老将軍的母親不見蹤影,徒護将軍現正秘密尋人,周北呈預感戰事将起。
于文放下信,眼睛緊盯着搖曳的火焰,他想起沈姑娘,随後馬上把這個想法棄之一旁。
賀執墨已死,京中将領皆已年邁,細數下來有能力率兵前往西北的竟隻有李擇言一人。
他擔心的是上一回李擇言順手牽羊帶走了西宥,那這一回呢?
不消于文多想,答案就擺在了他面前——
“不行!”
李擇言抱着手看西宥,眉頭緊皺着,一臉不同意。
其他人皆抱臂倚在椅背上,不置一言。
——其實他們也插不上話。
“為什麼不行?我聽我爹部下說了,西北最近不太平,京城裡隻有你适合領兵赴西北,屆時你再帶上我不就好了,這事都一回生二回熟了怎麼就不行?”西宥瞪他。
“我說不行就不行!”
李擇言難得不肯松口,氣氛一下僵住。
王逸林左看看右看看,輕咳一聲站起來打圓場:“這事還沒個準信,現在讨論這些還為時過早,說不準西北就是打不起來呢?”
安厚存緊跟着出聲緩和氣氛:“逸林說的對,這臨近年關,傻子才想打仗,大月族同大虞耗了這麼久足見他們不是傻子。”
周安鑫瞧見那兩人表情稍有緩解,知曉這是少台階了,于是轉移話題道:“說起來猴子你這段時間上哪去了?”
安厚存消失了好些天,今天才見人影,他們都好奇呢,周安鑫一開口其他人立刻看了過來。
安厚存長長歎了口氣,“别提了,早知道相府有千機線我就不出城了。”
西宥湊過來,“你出城做什麼了?”
安厚存:“千機線不是壞了麼?我想着千機線難尋但其它線易尋啊,恰好我之前看過一本書,上頭記載有一隐世村落攻于編織,其織就的衣物可謂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我便想着去讨些線來。”
陳臻側目,“你沒讨到?”
說到這個就來氣,安厚存瞪了陳臻一眼,“我倒是有機會讨啊,可我尋過去隻看到一片廢墟,别說線了,連根頭發絲都沒看到。”
李擇言和西宥同時搖頭直歎:“可惜了。”
于文失笑。
李擇言與西宥對視一眼,再次搖頭長歎。
安厚存氣得直跳腳,“你們不是拿到千機線了麼?還在這歎什麼氣?”
周安鑫好笑地把玩着折扇,指着那二人道:“他們可是武士,你說他們歎什麼?”
西宥捂臉笑,“哈哈,刀槍不入。”
李擇言笑得更苦,“水火不侵。”
安厚存:“……”幹掉你們。
*
于文靜坐在院前,身側立着一把弓和一把劍。元山去取東西暫時不在他身邊,他其實想和沈姑娘說說話,可她身邊總是圍着一群人。
于文垂眸,周身好似被陰雲籠罩。
少女輕飄飄攀上牆頭,輕揚下巴道:“世子文。”
于文猛擡頭,眉梢間不自覺牽起輕淺的笑意,他覺得他這輩子算是完了,喜怒哀樂俱系在她一人身上。
他知道這很不對,但那又怎樣?
“沈姑娘,”他走過去朝她伸手,“下來嗎?”
西宥輕笑,發絲被日頭打得金燦燦的,她明媚得不像話,“你要接住我嗎?”
“嗯。”于文仰頭看她,這次終于不再推托。
西宥一躍而下,紅裙随風飄揚,她穩穩在于文身前落下,于文的手落了空,他委屈地看向她,似是在問她為什麼不讓他接住她。
西宥含笑握上他的手,她的手并不老實,一點點撐開于文的掌心,随後五指強勢地擠入指縫,直至十指緊扣,直至終于如願看到面前人紅透的眼尾,她放聲大笑。
松開手,西宥跑去欣賞那兩把兵器,于文收攏五指,勉強平複跳個不停的心跳,他問:“姑娘可喜歡?”
西宥點頭,“秋水劍多年不面世,你是如何尋到的?”
秋水劍做工精湛,削鐵如泥,是鑄劍大師彙風的集大成之作,秋水劍輾轉落到一劍客手上,多少人趨之若鹜卻都死于秋水劍下,最後劍客與秋水劍一同消失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此乃友人相贈,姑娘若是喜歡便送與姑娘。”
“好啊。”
西宥手一伸,徑直拿起那把沉重的弓,她拉動弦,轉身面對于文,她笑得不懷好意,“你怕不怕?”
她并沒有上箭,拉弦的姿勢倒是駭人,仿佛她手上真的架了箭矢。
于文無奈看她,“姑娘要這弓?”
西宥點頭,她松開弦,空中隐有氣流翻滾,是那弦的餘威。
于文頭痛,張嘴勸說:“其實這秋水劍也很适合姑娘,姑娘可一并帶走……”
他話說到一半,看見西宥架起了箭,他恍惚間想起西宥那詭異的箭法,他不由走過去。
元山自诩百發百中是個中高手,那日瞧見沈姑娘射箭卻是回屋子裡郁悶了許久。
于文來到西宥身後,手搭上了西宥持弓的手。
于文生得高大,能完全把西宥包住,如此近的距離下西宥沒有絲毫緊張,反倒笑了,“你也好為人師麼?”
“若想上陣殺敵,好的箭法是必不可缺的。”
于文拉動西宥的手,弦松了,箭頃刻而出,他的目标是那片落葉,憑借他的經驗來看,這一箭歪不了。
于文眼睜睜看着箭臨到落葉前拐了個彎,他重重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