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替她做事?你忘了我們背負着什麼嗎?!”
聽着耳邊的慘叫聲,西宥的表情越來越冷。
這時一聲高喝響徹雲霄:“快住手!不然我就殺了他們!”
西宥循着聲源看過去,原來是徒護肅和他的幾個親信包圍了丘榮和孫憲忠,她饒有興緻地挑眉,“那你便動手吧。”
幾人立刻提刀向前,孫憲忠拿着劍謹慎地護在丘榮身前,他環顧左右,是群狼環伺,額間不由起了冷汗,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保護好自己和丘榮。
不過隻要手中有劍,他就絕不言棄!
那些人越靠越近,孫憲忠心一狠,給自己助勢喊道:“來吧!豎子!”
眼前閃過絲絲縷縷的細線,孫憲忠還未揮出長劍,便有鮮血打在自己臉上。
他擡手抹去臉上的血,轉而看向西宥。她從不打沒準備的仗,也不會讓自己在意的人置身險地。他突然就好想沖到她面前質問她:當初給我三個空白錦囊時你有留其他後手嗎?
徒護肅命令所有人住手,西宥信步走到他面前,指着地上慘死的士兵說:“你們殺了我的弟兄,血債便要血償,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徒護肅抿唇,“我現在做的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就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西宥挑動指尖,徒護肅頓覺脖子被什麼抵住,他低頭看西宥,瞧見她眼底的決絕。
“你不想知道為何刀劍傷不了我們嗎?”他問。
“我從前不知,現在卻已明悟。”
在看到那小兵與他們站在同一陣線時她便明白了。
她本以為小兵是隐世村落的幸存者,卻不曾想有絕藝的人與有耳洞的人其實是一丘之貉。
“你知我出身?”這下輪到徒護肅吃驚了。
西宥冷眼看他。
徒護肅正了臉色,“你父親為聖上立下汗馬功勞,聖上答應不幹涉你的婚事,他可有做到?”
“聖上重諾。”
“可他負了我!”徒護肅情緒激動,“當年大虞缺少将才,我為其壯志所感,率領族内千人出世,他答應我會照顧好我族内老小,可是我們得到了什麼?”
“一場大火,燒毀了我的家園,我和我的族人又做錯了什麼?”
西宥平靜地看着他,她眼神微動,看見他身後擡手抹淚的衆人,她唇瓣微動。
“我隻問你,我和我的弟兄又做錯了什麼?”
這注定是場無解的對話,橫在他們中間的是數不盡的人命,對錯在此刻變得像母親手上的毛線,它們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無法分開。
徒護肅垂下頭,“你不是街前巡捕麼?你還了這麼多人公道,為何不替我尋來一個公道?”
“你要公道?”西宥丢給他一把劍,指着他身後的一人說:“殺了他,我便為你讨來公道。”
徒護肅愕然,他接過劍,轉身卻看見一臉詫異的徒護民。
不得不說,這絕對是讓人拍案叫絕的一招。
他遲遲不下手,西宥的聲音如影随形,像條毒蛇盤在他耳邊吐信子,“殺了他,我才能給你公道。”
你要公道,但你要親手殺了族人才能要來公道,不過這麼一做,你與族人心中毀掉他們家園的異類又有何不同?
所以你殺不殺?殺不殺?
殺!
西宥拍手叫好。
誰負了你,你就去找誰好了。
為了逼帝王出來,西宥做了一出好戲,等帝王開始啟程,她片刻不停就往京城趕,去了京城就是她的天下了,要查清楚是誰放的火還不手到擒來?
*
京城。
王逸林把查到的線索放至案上,他看向面色不佳的陳臻,詢問他:“接下來要怎麼做?我們都聽你的。”
陳臻垂下頭,他看見桌上的種種證據,皆指向他的姑姑,當朝長公主。
黃主事是被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在徒護肅叛變之事傳到京城後,也是她和黃主事見了一面,沒過多久黃主事就自盡了……說是自盡其實還是留了面子給他。
那一年帝王在外抛頭顱灑熱血,長公主聽聞有一村子善針線,便派了下人過去,要她們為她織就衣裙,被拒後她惱羞成怒之下點了把大火。
這一把火,今天終是燒到了她頭上。
陳臻猶豫不定,他知道父皇最為看重親人,如果他真的把長公主抓了起來……
書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屋内幾人吓了一跳。
“人呢?我要你們查件事。”
比西宥更快的是她的聲音。
四人聽到這聲音立刻不淡定了,西宥氣勢洶洶走進來,不期然撞進一溫熱的懷抱,她的手停在半空,而後落下輕拍陳臻的背。
“知道嗎?我差一點就回不來了。”她笑說。
陳臻放開她,轉身抄起桌上的紙,他語氣堅定:“走,抓人!”
王逸林三人抓着西宥問西北發生的事,落後一步的于文安靜地跟在身後。
周安鑫問到關鍵問題:“既然你們都暈倒了,那你是怎麼醒的?”
西宥:“是谷先生怕死,我體内的蠱蟲被毒暈了,谷先生便以為我命在旦夕,因我與他種了子母蠱,我死了他也不能活,所以他拼了命弄醒了我。”
一行人恍然大悟。
陳臻聽完下人的彙報,扭頭對那幾個聊得不可開交的人說:“她去了青山寺,那是佛門重地,我的人進不去。”
西宥挑眉,忽然眼睛一亮,笑着說:“釋安不是在那裡嗎?”
釋安,就是那個狼孩。
安厚存對他咬牙切齒,“他前些日子還對我惡語相向呢!他能聽你的?”
“他還是個孩子嘛。”西宥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要有容人之量。”
幾人來到青山寺前,西宥站在門前等人出來,餘下幾人在後面竊竊私語,無非就是說些忘恩負義的話。
小僧走出來,見到西宥先是眼睛一亮,而後快步朝她走過去。
“我又來麻煩你了。”西宥擡頭看他,發覺他又長高了不少。
小僧撇過頭,躲避她直白的視線,他聲音沙啞,自喉腔發出一聲低語:“嗯。”
“你認得長公主嗎?”她問。
“嗯。”
“綁來給我。”
“好。”
小僧轉身欲走,不知想到什麼,他停了下來。
西宥疑惑,“怎麼了?”
“你,西北,還好嗎?”他用着這生澀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關心,又怕她嫌棄自己的口語,低着頭不敢看她。
西宥聞言隻是笑,“我很好,釋安,你别擔心。”
釋安走回寺裡,西宥走過去說:“釋安不是很好說話嗎?”
安厚存面目猙獰,“他這是裝的!”
周安鑫抱手站在一旁,問:“我們要不要先下去?也不知道他多久才能把人抓來,外邊天寒地凍的,尤其是這山頂,我真受不住。”
“不用,”西宥信誓旦旦,“他做事很快的。”
幾人将信将疑,“真的嗎?”
沒多久,釋安把人往地上一丢,幾人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真的?!”
釋安一臉嫌棄。
長公主就這麼被綁到了西北,在陳臻他們提出要随行時,陳祈出面攔住了他們。
他對陳臻輕輕搖頭,未盡之意盡在其中。
徒護肅在城頭當着帝王的面殺了長公主,漫天風雪染白他的衣衫,他對着城下喊:“她為一己私欲奪我族人性命,現由我了結這因果,而我被仇恨蒙了雙眼,誅殺萬千将士,他們的命,我來償還。”
他舉劍,劃向自己的脖子。
城門被攻破,沈遠揚在一間屋子發現昏迷不醒的西宥,喜極而泣,抱着西宥不肯撒手。
腹部被沈遠揚佩劍頂着的李擇言裝不下去了,弱弱地扯沈遠揚的手,“伯父,我也在這,你看看我呢?”
這場自相殘殺的戲碼自此結束,西宥立下大功,與周北呈蘇煜三人一同受賞。
陳臻生辰當天又下起了雪,西宥被叫出來陪他走走,兩人緩步走在街道上。夜裡已無行人,他手上的燈籠在發着幽幽的光。
西宥以為他要說些什麼,畢竟他的表情并不算輕松,可他隻是無聲地走在她身旁,直到風雪染白他的頭。
良久,他開口了:“初見你時,沈将軍便說你會是把好刀,要我别因你是女子看低你。”
西宥聞言笑了,“那天我把你摁在地上打,因為我爹說你身份高貴,要我事事順着你。”
“柚子,”他停下來,微微低頭,把西宥的臉看了個真切,“我不願你做我手中的刀,戎裝也好,紅妝也罷,不要再為我費心,我隻願你平安喜樂。”
西宥沉默。
陳臻執起她的手,她的掌心常年冰涼,劍繭積了一層又一層,她從來沒有義務保護他,可那些年要他命的人太多太多,所以她被迫精進劍術,就連睡覺也不敢放松警惕。
這些他都知道的啊,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對她動心是如此簡單的事,可他隻會給她帶來無盡的傷害。
陳臻把燈籠塞她手上,迎着她的目光,他笑了,“這條路我們走了很多次,今天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西宥似有所感,在陳臻轉身後也跟着轉身,讓人意外的是,沒走一段路她就看到了于文,他遙望她身後,依稀還能看到陳臻的背影。
“要給他送盞燈麼?”他問。
西宥搖頭,拽着他往前走,“不用。”她沒有回頭,她知道陳臻也沒有。
雪夜裡,兩個人兩盞燈。
于文牽起西宥的手,低聲問:“父王母妃入了京,你要見他們嗎?”
“可以。”
“北呈和阿煜也都想再見見你,可以嗎?”
“可以。”
“沈姑娘,我不想再喚你沈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