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越來越冷。
四個人原路返回。
元芙也累了,比來時安靜許多,街邊的兔子燈籠和酥脆炸糕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師硯芝裹緊披風,加快步子。
待會兒上馬車就能讓元芙休息。
天邊的星逐漸隐匿,有陣風吹來,車簾上的薄紗被吹的卷起來,車角的燈籠随風而晃。
而這陣風就像吹進師硯芝心裡。
她感到徹骨的涼意。
好似有道陰影罩在頭頂。
元意見她停下,以為她哪裡不舒服,吓壞了:“女君?是不是凍着了?”
她的臉色更蒼白了,分明看火龍時還略有紅潤的。
元芙吓得立馬清醒,急忙去掀車簾,“女君快進車裡,我帶了回元丹的。”
邵醫師真有先見之明,得知女君要來看燈會,她萬分不情願地囑托,一定要帶藥。
師硯芝不禁瑟縮一下,但還是勉強出聲安慰:“我沒事。”
元意和元芙一左一右,将她送到車裡。
車簾落下的一瞬,自背後傳來一道婉轉清恬的嗓音,煞是耳熟:“硯芝還好嗎?”
師硯芝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這道聲音。
她在千影閣唯一的好友。
宋回。
推開小窗,她往外看去。
隻見宋回站在馬車後面,依舊一身深藍道袍,溫文玲珑。她渾身不飾珠钗玉翠,很是素淡,然而那張秾豔的臉卻比任何珠翠都要奪目。
很早以前,師硯芝剛入千影閣見到宋回時,就覺得宋回很像散發着芬芳韻味的草木。
草木的素淡與鮮花的秾豔,她身上都有。
說不清心中複雜的情緒,她對元意和元芙說:“是宋回,我的……”
好友兩個字卻說不出口。
宋回還是千影閣中人,而她被顔夕齋除名,若再和宋回接觸,難保顔夕齋不會對宋回發難。
閣主眼裡不容一粒沙。
元意和元芙都伸長脖子,艱難地看清宋回的長相。
師硯芝才算明白剛才的不适從何而來。
她失去一身武功,可還保留着影衛的部分特質,感受到了對自己不利的氣息。
事到今日,她和宋回的情分又能留存幾分?
元意和元芙起先還很戒備,因為這個宋回長得不錯,氣質也算入眼,比起她們陸大人的高調狷狂來說,宋回顯得溫文穩重。
稍一對比,大人敗了。
隻是師硯芝的反應卻給了她們很大的底氣。
氣氛凝滞住。
最後還是宋回先說話,“硯芝,能否下車叙話?”
元芙氣她沒眼色:“我們女君身體不适,外面有風,不能叙話!”
宋回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偏頭望到馬車裡面,才看到張牙舞爪的元芙。
緊接着,就看到了腰間佩刀的畫珠。
畫珠站到小窗前,眼神冷酷,敵意明顯:“女君要回府,你想叙話,那就在明日送拜帖來,丞相府的待客之道必不讓你失望。”
宋回這幾日聽說過丞相府的事。
成婚,偏愛,和睦。
可稱得上相敬如賓。
她一開始不甚相信。
現在信了。
畫珠是陸聿蓮最信任的護衛。
元意與元芙是陸聿蓮走哪兒帶哪兒的婢女。
而這三人全跟了師硯芝。
“我與硯芝許久未見,今日偶遇,喜不自勝,如何會讓她陪我吹冷風。對面就是雨絲樓,硯芝,你想去嗎?”
宋回像是在詢問。
可師硯芝卻明白,這是不容拒絕的邀請。
雨絲樓,是她和宋回成為朋友的地方。
她剛進千影閣不久,最先學的武道。
大概命該如此,她學的極快,不到半年,授她劍法的老師不再教她,因為沒什麼可教的了。
她自己去找閣中的秘籍。
在某本暗器制造的書上看到一段詩文。
她不認字,勉強謄抄下來,準備琢磨深意。
顔夕齋看到後,罰她去刑室。
第一次滾釘床,她咬着牙不認錯。
字都不認識,憑什麼認錯。
然後上了千花針。
千花針,也就是将一千根細如絲線的銀針插到人的身體裡。
第一根針還沒碰到皮膚,她很順從地認錯了。
顔夕齋放過了她,隻罰她兩日不準進食。
到了第三日,宋回帶她去雨絲樓,吃了頓清淡的飯食。
宋回說:“不知者不怪。我們所做的事,隻要自己不認為是錯,天神也不會降罰。”
師硯芝不懂。
她也不敢懂。
千花針,真是殘酷。
所以讀了書,就知道自己的錯處了嗎?
又或者說,她們所做的事是錯的嗎?
她沒問。
宋回也不再講什麼寬慰的話。
一頓飯吃完,給了她不少外傷藥。
從那天之後,她與宋回交談的次數多了起來,等她成為千影閣第一影衛時,宋回也接管了閣主名下好幾間鋪子,其中最紅火的一家是做墨錠的。
師硯芝不語,思考很久,才說:“好。但能不能讓畫珠跟我一起?我獨自去的話,陸大人會擔心。”
宋回面色忽地僵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