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本不想和面前之人做過多糾纏,可彼時的她尚且年幼,拒絕的想法剛剛升起,便被另一種更加直白且急迫的想法插了隊。
拭雪心法絕世無雙,若真能得此助力……
她一定要為娘親複仇。
為此,她可以不計一切代價。
“如若有假,你的下場将會是草席裹屍,身首異處。”
塗山的手段威懾三界,妖主之令,很難不去落實。但此時的塗山,如雪後新春,一切不得不重新開始。
所以他們二人都很清楚,這番威脅,隻是表面功夫罷了。
“自然。”
他臉上沒有半分鮮活,話音冷冰冰的,不帶半分情感。
阿離不奢求這人對自己的态度有多好,隻是與他對話時難免覺得瘆人,于是便自顧自的聯想起這人會不會有笑容。
天真的小妖還沒學會控制思緒,不知不覺間好奇便多了起來。
例如,千裡迢迢,他為何找上了她?
阿離帶他去尋了族中最年邁的長老栖樹,妖狐一族中隻有他曾親眼見過妖神赤的神威,時過境遷,當年的小小少年,如今已成了一位年邁老妖,滿頭銀發時而會化作根根枯老的樹枝,供小鳥們落腳。
當二人踏進門檻,來到面前。栖樹渾濁的眸光便徒然一亮,似乎是感受到故人的氣息,因而相由心生,整隻妖都如一件失落已久的珠寶重見光明般亮了起來。
而他目光所及之人,卻一副冷清的模樣。神性從他的身上被剔除,留下的,似乎隻有漠然。
拭雪心法由妖神赤所創,妖神赤在世時,曾在天界開設講學,傾囊相授,但學徒幾百上千,卻都止于表面,無一人悟出其中之道,甚至于上界天庭花了千年時間也未得一解。
既是如此,為何這位堕神會揚言身負失傳已久的拭雪心法呢?
栖樹身為長老,見新任妖主時,自是要先對妖主行禮,以示信服和擁護。可他卻沒有,他的尊敬,給了場上的另外一位。
一位堕神。
栖樹長老緩緩開口,沙啞渾濁的嗓音就像他早已枯萎的身體,故事久遠,也缺少傳奇。
可他現在所說的,是他此生見過的最最傳奇的人物和故事,也是他此生真正的信仰。
“我此生隻見過妖神一面,那時,妖神從毒林中将我救出,用拭雪心法為我穩住毒素蔓延,叫我撿回了一條小命,之後,妖神對我說了一句看似毫無條理的話,她說:‘你我有緣,将來,還請你盡力等一等另一段不可說透的緣分,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回報我的恩情。’
我應下了,自此這句話接連起了我的命運,萬年妖壽,對于中毒已深的我,已是天賜的福分。”
“如今看來,我等到了這段‘不可說透的緣分。’”
“妖主大人,我此生隻有幸見過一次拭雪心法,我對拭雪心法的參悟更是皮毛,所以是真是假,我無法用我的經驗或是力量去辨認。”
“可,我願用我這條性命發誓,這位公子所言非虛,他的身上,的确攜有真正的拭雪心法。”
“為何?”
“其實世人所見,有些時候未必為真,拭雪心法的創造者,并非隻有妖神赤一神,萬年以前,天界還有一神,掌管虛無,神号影。”
當年天界偶有秘聞傳出,說虛無神影求娶妖神赤不成反被虐,自此二神關系走向崩塌。後來妖神赤神隕,亦不見虛無神影念及半分昔日之情現身複仇。
栖樹不敢妄下定論,卻也難以平複,妖神赤在他心中的地位至高,不該被背叛,因而栖樹曾在心中無數次問道:影當真是那般無情無義之神嗎?
可今日見對方已成堕神,一切答案又都躍于紙上了。
影負手而立,對當年之事,沒有顯出半分心神不定。
他隻問一句話:妖主可信他之言?
阿離:“條件是什麼?”
“我傳你拭雪心法,隻求你殺去天界之時,能順路帶上我。”
影說這話時,眸底閃過一瞬躁動,其中有憤怒,有恨意,更有悲情和忏悔,他的恨如世間綿延不絕的狂風,隻要找到一個微小的洞口,便能将整座高山在瞬間摧毀。
也正是這一瞬,阿離明白過來,她和影是一類人。仇恨壓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喘不過氣,瀕臨窒息。
堕神永生永世無法靠近神天半步,這是天道立下的規矩。
天道不許他們擁有仇恨,不許他們的仇恨宣洩,便将他們打入無間地獄。
“隻要你能讓我完成複仇,任何事情,我都能答應你。”少女義無反顧地說,目光堅定,像是立了誓言要和天道鬥到底。
拭雪心法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焚過阿離的每一寸筋脈,然後在裡面埋下無數一扯就斷的絲線。烈焰焚燒過後是徹骨的寒冷,像是要将身上的骨頭結成易碎的冰塊,稍稍一碰,便碎了一地。
月光如銀河傾瀉而下,影解釋說,拭雪心法就是這樣霸道,它要将全身筋脈打碎重塑,創造一個它适應的生存環境,先破後立,妖神赤就是這樣成神的。
短時間内,阿離就在那般欲生欲死的痛苦中将過往所有的修為散去,又在拭雪心法的照拂下重塑,修煉者重心,心上所想為何,所修之道便是何。
這個過程中,阿離摒棄的,是為善之道。
拭雪心法帶來的,是無盡的惡。
塗山澤再見到阿離時,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妹妹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
滿腦子的複仇、仇恨。
“拭雪将成,哥哥,我一定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