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七點了點頭。
“母親去為你熱菜了，我早曾聽說你和行九被賣了出去，母親一直念叨着你二人，如今一家人終于是團圓了！”
“團圓了，小九也回來了？”行七不解。
“行九兩年前就走了，病重被主人家趕出了門，她強撐着跑了回來，可惜病入膏肓硬生生挺了幾日還是沒了。”大嫂講着。
行七心裡五味雜陳，送到嘴中的水在聽見這噩耗之後難以下咽，吐也不是咽又無法下咽，家中雖有九子，可大姐，三哥早夭，六姐和八弟也因早産而亡，家中實際就隻有如今的二哥、四哥、五哥、她和行九，如今行九也走了！
夜裡，母親将柴房收拾了出來，家中無多餘的房間，三位哥哥一人一間，大多已有家室，唯一的一間是以裝潢幹淨喜慶的新房，隻有這個柴房還能住人，她坐在這床榻之上，床邊點着一根紅燭，柴房裡一邊的柴堆中時不時傳來老鼠吱吱喳喳的聲響，行七吹滅了蠟燭，背靠在窗戶一旁，她以為回家了起碼會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哪怕小的隻可容納一張床榻，結果還是睡在了柴房，一時間竟不知自己回來是好，還是認命好。
“你忘了自己說得，你和她們不一樣！”行七呢喃，躺了下去，這一切都比做人妾氏做人通房的強，起碼是人而不是玩物，被人玩膩了就送給下一個，更不想一輩子戰戰兢兢看人眼色被人動不動就送去秦樓楚館成為娼妓！
她看着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慢慢沉睡了過去，這是她這八年來睡的最是安穩的覺了。
孫宅
夜深人靜之時，孫江的院裡還是嗚咽連篇，青枝被扒得隻剩一件單薄的裡衣和院角一顆樹拴在一起，她被孫江硬生生縫住了嘴，被鞭子抽打的不成人樣，渾身上下全是密密麻麻的鞭痕，人都暈死過去，可孫江卻任不解氣哐哐又是幾鞭皮開肉綻。
“廢物！廢物！廢物！”孫江罵着，将鞭子砸在青枝身上，轉而看着院裡站在一邊瑟瑟發抖的下人，又是一通痛罵：“廢物，都他娘的一群廢物！”孫江罵的唾沫橫飛，轉而更是震怒：“行七你個賤蹄子，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哄騙老子，現在還給老子跑了！”
屋中尹氏看着院裡暴跳如雷幾乎病态瘋魔的孫江吓的小聲哭泣，當初她不願嫁，現下到好，她遲早得死在這孫家，可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這樣害人？
“娘子~莫在哭了，待會叫新姑爺瞧見免不得要說你兩句。”
“妳媪，我想回家，我害怕！”尹氏緊緊抓着一旁的陪嫁老仆婦的手，小聲低語：“如今他為一個妾氏這般虐待殘殺下人，我怕他哪日發瘋打死我！”
“不怕！不怕！”老仆婦心裡也是聽的一抖一抖安慰着。
孫江罵罵咧咧進了屋中，見得坐在一邊席上的婦人更是不悅：“哭哭哭，在哭老子抽死你信不信！”他道，看着那圓潤的婦人白了眼，氣不打一處來，隻覺在看一眼就要吐了，他躺在了床上，嘴裡低咒了一句：“豕婦！”，又是一句，“一個兩個都他娘是該死的賤人！”
這兩日，行七每每早早起來為家中人做好了飯菜，不敢有一絲松懈，她怕自己一個不勤快就被叫回去，而今日氣氛似乎明顯有些壓抑，她感覺到了，心也跟着不安起來。
殊不知飯桌上的六人個個心懷鬼胎，這兩日各房都因行七的突然乍到産生了分歧。
明明家中已經有這麼多張嘴了，這将來還得誕下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現下到好又一張嘴等着喂飯，大阿嫂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眼神示意了一番，可訾一卻搖頭不忍，他認為多一個人是養，少一個人是養，不過是多碗飯，大家一人少吃一口不就完了。
然二嫂子看着行七也是委屈，她那屋子裡還有間小房，若這小姑子真要住下，父親母親斷不可能叫她繼續睡柴房裡，可她不願騰出空餘的位置，可丈夫訾二的意思也是同情可憐這小姑子，無奈她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隻能心裡頭憋着口氣。
倒是訾三睡得夯實，一心隻想着娶媳婦。
“母親呢？”行七看着桌上些人不解。
“你母親頭有些發昏，且讓她在歇歇！”訾父道。
行七點頭盛了一點兒粥慢慢吃着，可訾父卻有意無意的問道：“怎麼突然回家了，是犯了錯惹了主人家的不快，還是你做了什麼叫主人家趕了出來，還是逃了出來。”
行七頓了頓，握緊了筷子，她看着衆人，許久才張了嘴，想瞞一輩子是不可能的，總有露餡的一天：“我逃了出來！”
衆人聽罷紛紛倒抽一口涼氣，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訾父重重将碗砸放在飯桌上，登時飯桌上的人都不敢吭聲，一個兩個你看看我看看你，最後微垂着腦袋。
“明日自己回去！”訾父道起身要走。
行七立馬跪在了地上，淚如泉湧：“父親，我不想回去，我真的不想回去！”
可見訾父還是提腿要走，行七抓住了他的腿：“父親，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回去！”
訾父抽回腿反手一巴掌将行七扇倒在地：“你可知，孫家可是宿州縣帥，家中這幾畝田也是孫家的，若叫孫家知道逃奴是我訾家的女娘，你是想害死這一大家子人嗎，拉着這一大家子為你陪葬？”
“可是父親，我躲起來，隻要叫他們找不着便不會為難家裡，父親我求求你！”行七磕着腦袋。
訾一訾二看着心裡頭發軟，正當要求情時就被自家婦人拉了出去。
“聽父親的話，父親也是為行七為這家好，如今行七自己回去也不過就挨頓打，若是被抓回去隻怕小命不保，何況還會牽連家中，我們孩兒還沒出世呢，你忍心？”大嫂瞪着訾一。
訾一回頭望着，終究還是悶着頭背上背簍出了門。
“明日，你不回去我就将你綁回去！”訾父怒喝，他看着行七歎息：“行七啊，你就全當是救救這一大家子，你回去好生認錯，家中還得靠孫家活，你還有三個未出生的侄兒，還有你三哥過些日子還得娶新婦，你想想他們，我倆老東西不求什麼，就求你們一生平安順遂的活着，隻要活着就好！”訾父說完就走，根本不顧行七的哀求和拉扯。
訾三看着地上的行七捏緊了手，他今年已經二十有三了在不娶妻将來也就難了，他雖可憐行七可是……
“行七，聽父親的話，回去吧！在這世道像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平頭老百姓，隻要活着就好！”訾三勸說，垂着頭也随父親離開了堂上，行七看着這空蕩蕩的客堂無助的哭泣，她乏力的爬起身哆哆嗦嗦敲響了母親的房門，而房間裡的母親坐在床邊早已哭成了淚人，她錘着絞痛的胸口不敢作聲。
行七拍了許久的門，可房間裡一點聲響都沒有，她一遍遍喊着：“母親~，母親~,母親~”聲聲悲切，聲聲不見回應！她的手沉沉砸在腿上，她似乎明白了！
“父親叫我救救家中，于是你們将我和九賣了，如今父親又叫我救救家中，于是叫我回去！那麼，誰來救救我？母親，告訴我，誰來救救我？孫家是什麼好地方嗎？隻要能遮風避雨，有吃有住又有穿，對于你們來說，那便是老天爺賞給我最大的恩典，可是我在孫家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知道嗎？你們又怎麼會知道呢，我和九還不及你喂的幾隻雞鴨，它們少了幾隻，你們還會急，我和九呢一去多年，你們又真真切切惦記了多久，我如今回去就是一個死，難道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我就該死？你為什麼不一開始掐死我，如今我有多痛，你知道嗎？”行七道，隻覺可笑，家中養得牲畜卻容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