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就想說了,這孩子一本正經地講佛法時,樣子真是可愛呢。”富太太們終于忍不住來逗許三多,“讓我想起兒子小時候,可惜那些混小子現在大了,翅膀硬了,一個二個都油嘴滑舌地在外哄騙小姑娘,一點也不可愛了。”
許三多被她們逗得臉熱,隻磕磕巴巴地說還得去照顧其他年老僧人,于是被富太太們又以“懂事、貼心”等詞兒誇了一番,臉上愈發臊得厲害,卻也逐漸忘了成家那少爺擾亂佛堂清淨的事。
……
五日後的淩晨兩點,許三多去幫忙守完靈,從别人家出來,天還是一片暗麻色的黑,隻有一輪朦胧的淡色月亮,隐隐綽綽挂在空中,街邊挨家挨戶都熄了燈,偶爾幾聲犬吠,在這夜裡更添荒涼。
許三多手裡握着串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按照習慣,一邊往雲沙寺走,一邊心裡默念“南無阿彌陀佛”,從他當年被史今收養開始,自‘觀世音菩薩聖号’到‘阿彌陀佛聖号’,每日在心中默念佛号已是刻入骨髓的一種習慣,即便忙其他事情,心中也能持誦佛号不間斷。
沿路夜色黯然,許三多路經一片荒僻的菜農壩子時,忽聽後面有人顫聲喊他:“——你……你你你……給我等等!”
許三多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過身,卻見黑暗中有人跌跌撞撞地狂奔過來,待到近了一看,卻是那日擾亂佛堂的成家少爺成才。
“成少爺?”許三多剛想起他的名字,成才便一把按住許三多的肩,聲音還在發抖地堅決對他說:“你……你送我回家!快點兒!”
許三多愈發不解,卻見成才不斷回頭望去,臉色愈發驚恐,這定睛一看,才發現竟有個黑影不遠不近地跟在成才後頭,似是想靠過來又在忌諱什麼。再仔細看那黑影,依稀辨得是個紅衣女人,卻了無生氣,應是枉死之人有恨未了,化而為怨鬼流連世間。
“你……”許三多望向成才,心道此人竟略有幾分陰陽眼的能力,“你看得見‘那個’?”
“是……是又怎麼樣!廢話那麼多!快、快送本少爺回家!”成才吓得臉色都白了,根本顧不上之前大鬧雲沙寺的事兒,隻緊緊挽住許三多的胳膊。高而魁梧身材依偎在瘦小的許三多旁邊瑟瑟發抖,甚是滑稽。
許三多向來老實,也沒想到趁機諷他幾句報複:“你家住哪兒?”
“跟着我走就是了!”成才頻頻回望,心裡還在後怕,“你……你隻需要繼續發光就行了。”
“發光?”許三多微微一怔。
“别想蒙我!我都看見了!”成才嚷嚷道,“我老遠地就看見前方一片光亮,那光起碼照出幾十裡路來,我當是怎麼回事呢,過來一看居然是你,那、那鬼也不敢過來,雖然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但你得負責把本少爺安全送回家!”
許三多終于明白他在說什麼,微微一笑:“你被鬼跟上了?”
“……”成才臉色尴尬了半晌,才匆匆點了個頭,“……今、今晚在酒樓裡喝醉了,誤了回家時間,路上竟被這女鬼纏住,真是差點兒收了老子的命!你、你有什麼法術都統統使出來!隻要能别讓這鬼靠近,本少爺安全到家後自然會打賞你!”
“我不會什麼法術。”許三多老實道。
“騙鬼啊你!”成才一瞪眼,“那你怎麼能發光?”
“我真不會法術,我隻是一路上邊走邊念‘阿彌陀佛’而已。”許三多微微一笑,“諸佛之中,阿彌陀佛是光中極尊,又稱‘無量光佛’,光明無量,遍照十方世界,乃至人心。至誠懇切稱念阿彌陀佛名号的人,亦有四十裡光明照身,魔不能犯。”
成才訝然:“天天聽那些老太太們嘟囔阿彌陀佛,沒想到竟有這等功用,可為什麼她們沒有你這樣的光亮?”
“念佛名号需虔誠至心,若隻是當作随口說說,或心中随意作邪念,也無甚深利益,隻種得一些善根而已。”許三多指了指不遠處的女鬼,“但若心裡生了誠意,笃信阿彌陀佛、念佛名号,此等鬼衆必不敢犯。你可以試試。”
“我?”成才愣神。
許三多點頭。
成才有些别扭,卻見許三多真誠地望着自己,全然不像在說假話,便猶猶豫豫地開口念了聲:“南……南無阿彌陀佛……?”這話一剛出口,便見唇間如吐泡泡般,有極小的光明亮了一下複又不見。
“居然是真的!”成才忽地眼睛亮了起來,“但……但我隻有這麼一點光明。”
“沒關系的。”許三多笑道,“隻因你還無任何修持,但若信得過,肯念阿彌陀佛名号,那鬼便不能害你。”
“真的?!”聽到鬼不能犯,成才一下子便高興起來,“太好了!自從去年娘親招惹了那魔僧進家門,我大病一場後,時不時地總能看見些不幹淨的東西,晚上還遇到鬼壓床,吓得老子要死!現在知道了這一招,以後老子再也不用怕它們了!”
許三多被成才這得意的模樣逗笑了,本想雙手合什,一隻手臂卻被成才緊緊挽住,隻得單手作禮道:“但也需常作善行、心存正念,才能與佛相應。若肆意妄為、常做惡行,也必是人天公憤,就算佛号念得再多,佛與菩薩亦不會包庇其惡心惡行。”
成才縮縮脖子,點點頭,想了想,又硬聲硬氣道:“你……你把我看作什麼人了!我成才是那種作奸犯科的家夥麼!告訴你,我是好人!”
許三多抿着唇笑:“那……成少爺,現在我們可以送你回家了麼?我還得趕回寺裡呢。”
成才别扭地哼哼了聲,算是應了,隻緊緊巴着許三多,邊走邊小聲念“南無阿彌陀佛”,時不時地回頭看,卻見那女鬼終不能靠近,最後隻得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成才長長舒了口氣,背上早已被冷汗浸濕。許三多雙手合什做了個禮,轉身便要走。
“——等等!”成才忽地叫住許三多。
“還有事麼?”許三多轉過來。
“那個……”成才心有餘悸地朝夜色盡頭張望,“你說那女鬼……應、應該不會再跟來了吧?”
“我感覺她與你并無很深的仇怨,見無法靠近就放棄了。”許三多安慰道,“你若害怕,在心裡多念佛号便是。”
“可是……”沒了一念佛光明就能照出幾十裡遠的許三多在身旁,成才總覺得有些不安心,老覺得想找點兒什麼替代這種安全感,左看右看,忽地目光定在許三多手中的菩提子佛珠上,“你……你能不能把你那串佛珠送我?”
許三多看看手中佛珠,再看看臉上仍有害怕之色的成才:“以後你若再遇上鬼壓床或不幹淨的東西,隻要念阿彌陀佛聖号即可,若實在害怕得緊,就開口大聲不間斷地念,鬼必不能害你。”說着便将佛珠遞了過去。
成才将那串佛珠握在手中,也許是心裡作用,終于覺得安心多了。
許三多笑了笑,雙手合什行了個禮,轉身要走。
“——等等!”成才忽然又出聲叫住他。許三多也不惱,好脾氣地轉身看向他。
“那個……今天的事兒,謝、謝謝了啊。”成才有些别扭地小聲開口,臉上微紅,“還有上次鬧佛堂的事兒……對不起。”
許三多微微一怔,旋即笑了:“沒關系的,之前是邪魔披了佛門外衣害人,讓你大病一場,你心裡有疙瘩,也是情有可原。”
這話讓成才更不好意思,他撓撓頭,想了半天:“……那個,以後我還能去雲沙寺麼?我、我想,如果是你來為我解說佛法的話,我、我聽得進去。”
“當然可以。”許三多欣然應了,又與成才寒暄了幾句,将他安慰一番,才終于轉身離去。
那晚成才上床睡下,手裡握着許三多贈與他的菩提子佛珠,心裡不斷念着佛号,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竟一夜安然,再沒遇上鬼壓床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