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愕然擡頭。
二人對視片刻,袁朗忽而苦笑道:“抱歉,我在說什麼啊……連父母都難得見上一面,我又能把你帶到哪兒去?……何況當下這境況,東奔西走的,在我身邊更是危險。”
許三多想了想,認真地皺起眉頭:“我也不能走……我還要照顧龍華孤兒院的孩子們,還要跟師兄們撐起雲沙寺。”
說罷二人再度對視一眼,不禁都笑了。每個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責任,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會很想你的。”袁朗将許三多攬進懷中,“可惜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回來。”
許三多悶在袁朗懷中半晌,輕聲道:“我……我也想你……所以……所以隻要你會回來就好。”
袁朗沉默,片刻後忽而緊緊擁住許三多。
“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許三多聞言想要擡頭,卻仍舊被袁朗束縛在懷中。
“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喜歡上别人。”
許三多愣住。
良久之後,二人分開,許三多還沒回神:“為……為什麼這麼說?”
袁朗定定注視了許三多半晌,忽而一笑:“哥哥忙于戰事,弟弟卻在花前月下,你覺得這樣對嗎?”
老實的許三多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袁朗伸出手,輕輕撫過許三多臉頰,“所以……你要等着,等我回來,知道嗎?”
分不清是誘哄還是囑托的話語,許三多覺得這個約定好像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于是隻得點頭,向袁朗定下了這個承諾。
時間在分秒之間匆匆流過,為保許三多安全,袁朗沒讓他在這裡久留,讓司機用不惹眼的小車悄悄從小道出去、送許三多回了雲沙寺。
……
回到寺裡後,許三多還有些愣,晚課念經緩過勁兒來,又不免唏噓,夜裡于廂房内與史今對談,不禁道:“史今哥哥……為什麼世間人,有這麼多事情放不下呢?為權勢官位,各相競逐,卻不知身無種種外事纏縛、平淡若水的生活才是真正難得的福氣……”
史今擡眼:“你說袁朗?”
許三多低頭不語。
史今笑了笑,忽道:“三多,一直端着杯剛燒開的水泡的茶,不燙手麼?”
許三多怔了怔:“史今哥哥你指的是……?我手裡沒杯子啊?”
史今笑意不減:“那便是感覺不出是否燙手了?”
許三多愣愣看着史今,忽然明白了他在說什麼。
史今見他眸中一亮,贊許颔首道:“古話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從不曾握住富貴權勢的人,又豈能真正明白擁有富貴榮華的個中滋味?又怎會懂得富貴權勢之人真正的想法和感受?”說罷長歎一聲,“放下放下,外人看來容易,又豈會明白當局者的不易?世尊釋迦牟尼教人‘放下’,是因為他是最有資格談放下的人——天人之姿、富貴榮華、嬌妻美妾、權勢地位、全民俯首,當年身為釋迦王子的他,在自身所擁有的世間洪福達到極緻時,毅然全部放下、出家修行,那是多麼難得。”
“……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現在想來,我隻是用我所知道的那些道理去衡量袁朗,卻并不明白他真正經受着什麼……”許三多低頭,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我……我感慨他為什麼不放下,卻連我自己都根本不知道……他如何能放下……”
史今溫柔地注視着許三多:“雖然不明白,但你願意相信他嗎?”
許三多怔了下,擡頭看向史今。
“三多,你對人和善,但也不會輕易與人親近到和袁朗這般,對麼?”史今溫和地看着他,“你對他如此,必然是因為他這個人有值得你喜愛和敬重之處,我相信不是因為他的權勢地位,而是他的為人。”
許三多緩緩點了點頭。
史今笑了笑,攬住許三多的肩膀拍了拍:“所以,你想啊……就像握住茶杯的人才知是否燙手,袁朗在富貴權勢甚至謀略争鬥的環境中浸染多年,卻仍能保有如此的品性,是否可以說……比起從未得到過富貴權勢、從未陷入過謀略争鬥,卻來大談如何在富貴權謀中淡泊明性的人,袁朗更值得你信賴呢?”
許三多愣了半晌,細細一想,終于露出釋然的表情。
史今見他已想明白,便欲起身離開。
此番困惑已解,心中卻又湧起一個新的疑問,許三多直覺張口道:“史今哥哥,袁朗走之前他還說——”話出一半,卻又忽然頓住,見史今回頭看他,許三多連忙擺擺手,“不,沒、沒什麼。”
史今定定看了許三多片刻,微微一笑,走出門去。獨留許三多坐在屋内,讷讷發呆地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