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赈濟會的努力,“中華民國俄國災荒赈濟會”共計收入捐款大洋約8萬多元、小洋92角、銅元9100多枚、日币61元、俄币1000元。至少組織了3次共90火車糧食運抵俄國災區,并派出赈災調查隊,抵達赤塔、伊爾庫茨克等地調查,訪貧問苦。
蘇俄遠東共和國赈濟總會會長,特地向熊希齡發來電報,表示:“中俄兩國政府從前固不免有誤會沖突之事,但兩造所受之損失亦相若也。今中國救濟俄國災民,正使俄國人民了然中國對俄國不銜舊怨,且不以俄前政府之失計而歸咎其民,确信中國陸續赈濟俄災民,足以使兩國邦交益臻鞏固。閣下樂善好施,惠我災黎,銘感無已。”
“袁上校,這次能籌集到如此多的捐助并順利送達蘇俄災區,你的功勞不小。”熊希齡邊翻手中的定期彙報資料,邊帶袁朗參觀上海赈濟會,“若非你在軍政界的大力斡旋,恐怕這赈災之路會艱難許多。”
“先生過獎。這亂世之中,各方若都能站在更高角度,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還是能夠找到共鳴和支持的。”袁朗脫下軍帽執于左腕,“這次赈災行動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證明。無論是政治上的分歧還是曆史上的恩怨,都不應成為阻礙我們攜手共進的障礙。我們的行動讓蘇俄人民看到了中國的善意與包容,這對于和平的鞏固,無疑有着不可估量的正面影響。”
熊希齡連連點頭稱是:“袁上校,這次合作也讓我看到了軍閥中也有心懷天下之人。如果大家都能放下成見,通力合作,那麼,未來中國前景必将更加光明。”說着,向袁朗伸出手。
袁朗亦将熊希齡的手重重一握:“大家攜手共進,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遙遠。”
二人邊聊邊走,到了一間大辦公室前。熊希齡做了個請的手勢,袁朗瞬間會意,透過窗戶朝裡一看,果然瞧見了許三多的身影。隻見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認真整理着手頭資料,不時拿筆勾畫或記錄。這間辦公室裡的人做的都是差不多的工作,手頭事務繁雜,大部分人都做得很快,卻不免帶出幾分焦躁。唯有許三多别樣沉靜,絲毫未被周圍的匆忙影響,隻專注于自己手頭的事。
“老周,這個新來的孩子怎麼樣?可還适應?”熊希齡代袁朗問出他想知道的。
管事老周扶了下眼鏡,仔細看了看他們在說誰:“您說許三多嗎?這個孩子啊……”老周比了個大拇指,“記憶力極好,事無巨細,做事從不煩躁,也不抱怨,交代給他的都完成得很好,比我們這兒青壯年還細心,有些事兒不交給他我還不放心呢。”
“這樣啊。”熊希齡指了指辦公間,“他會不會承擔的事兒比别人多了些?”
“會長,您放心。這事兒我問過許三多的意見。”老周解釋,“那孩子說,他們以前寺院大殿前有副對聯,他從小就看。上聯寫的正是‘見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那些師父們教他,事情來了就承擔,完成以後心裡就放下,不必糾結我做多做少,有沒有功勞苦勞。”
“這孩子确實通透。”熊希齡向袁朗笑道。
袁朗微勾唇角。
管事引路,為二人開門。開門聲不大,裡面的人卻幾乎都注意到了,紛紛站起來喊會長,隻有許三多還埋首在資料裡,直到旁邊座位的人拿肘子撞了他一下,才有些懵地站起來。待定睛一看,見是袁朗,眸中立時迸發出光彩來,可他抿住唇,沒出聲打招呼。
袁朗自是明白他的想法,這孩子不想在這裡将他倆關系公之于衆搞特殊,便也不動聲色。
熊希齡見他二人如此,自然也不多說什麼,慰問了衆人幾句,又簡要介紹了下袁朗。二人随手翻閱了下衆人做好的資料,果然許三多的更為細緻,二人互看一眼,心中暗暗贊賞。
再次勉勵一番後,熊希齡帶着袁朗出了辦公室。袁朗悄然回望一眼,見那孩子早已坐下又開始認真忙于手頭工作,視線根本沒有追随他出這道門,不禁失笑,可他就喜歡許三多這樣專注當下,不為外境所動的樣子。
許三多再次見到袁朗,是在赈濟會熊希齡專用的辦公室。他們知道許三多不想張揚,便找了個理由,讓管事老周把他找過來,說要聽他彙報材料。
待詢問了許三多的工作近況後,熊希齡向二人道:“如今蘇俄赈災臨近尾聲,我們這兒便開始籌措新項目。不知二位可聽過歐陽竟無先生?”
歐陽竟無是近代著名佛學居士,在佛教領域有着較為廣泛的影響力,不過在那個資訊不發達的年代,許三多還未曾聽過他的大名。袁朗在認識許三多之前,未過多關注國内佛教界,是以也不知道。
熊希齡略作介紹後,說道:“歐陽先生數年前,曾于江甯故裡教授佛學,門下貞信者衆,常與章太炎、□□等精英切磋佛理。”
聽到□□的名字,袁朗眸光一閃。北洋軍閥中大部分人都将新興的共産黨視為潛在威脅,特别是其在工人和學生群體中影響力的逐漸擴大,更是心生戒備。然而袁朗是個例外。洞察于時代變遷的蛛絲馬迹,特别是經曆直皖戰争重創後,袁朗不認為軍閥擅用的武力鎮壓、權勢威懾,是□□發展的長久之計。共産黨所倡導的平等、自由、民主等理念,令他覺得十分新穎有趣,特别是在民衆中日漸深厚的根基和廣泛影響力,非武力權勢可輕易摧毀。所以,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将會成為推動社會進步、引領時代潮流的重要力量。而自己,若能順應這股潮流,又何嘗不是一種明智之舉?
深思之中,又聽熊希齡繼續道:“歐陽先生門下求學者衆,原本用于講經的屋子不再适用,于是先生意欲在江甯籌備佛學院,設名‘□□内學院’。”說着,拿出資料遞給袁朗。
(注:因古印度稱中國為“□□”,佛教自稱“内學”,故取此名)
袁朗接過查看,坐在他下首的許三多也好奇地湊上前來,小腦袋幾乎貼在袁朗肩上,袁朗輕笑,将資料朝許三多挪近了些。
這上面寫着,近年來在僧俗各方的推動下,佛教界改革的自覺意識和需求日漸強烈,進步人士認為非興辦佛學教育不足以圖存自強。歐陽竟無之好友符九銘在江甯執掌教育,歐陽便有意趁此良機籌備□□内學院,确立規模,設置學科,包括佛學體系的預科、本科修業内容,意圖用時代新興的教學方法和教育理念來完善佛學院的構建。著名學者及樸學大師章太炎還專門為之作文,贊揚歐陽竟無對佛學乃至整個教育的貢獻。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由于經費無着落,内學院舉步維艱。歐陽竟無離甯遠遊,籌措辦學經費,先後南下昆明,北上幽燕,西出陽關,講學于神州各地,而獲些許資助。□□、章太炎等人亦為其在學術交流及人脈資源上有所奔走。
看到這裡,袁朗心下了然:“先生是想将接下來的重心之一,用于支持□□内學院的建立?”
“正是。”熊希齡道,“前些時日,我與蔡元培、梁啟超諸位賢達共議,設立正統且成體系的佛學教育,可培養一批學行兼具的佛弟子,他們學成後于社會民間講學正信的佛法,不僅有益于消除迷信,更有助于我們傳統文化的傳承與教育的興盛。特别是在這亂世之中,我們都希望緻力于讓智慧的火種延續。”
“先生高義。”袁朗立刻表态,“□□内學院若能建成,相信在歐陽先生引領下,對于佛學與文化的傳承,有着不可小觑的意義。袁某願與諸位賢達同一志願,盡綿薄之力,助其成為一方學術淨土。”
“資金的籌措,不是問題。”熊希齡撫着花白胡須,“内學院的籌措,最缺人手,特别是懂佛法,吃得苦,耐得住性子的人來做事。”
話說到這裡,袁朗和許三多都懂了。袁朗有些猶豫,□□内學院設在江甯,即便在資金人手都到位的情況下,沒有一年半載是完成不了的。江甯目前雖處于相對穩定的政治環境中,沒有受到大規模軍閥戰争的直接沖擊,放許三多遠去江甯,若有什麼情況,自己能否及時掌控?
可沒等袁朗開口,許三多已經站了起來,向熊希齡鄭重行禮:“晚輩在寺院長大,從小便被教導要‘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佛家養我長大,于我有‘父母恩’;教我明理,于我有‘師恩’;這片土地育我成長,于我有‘國土恩’;我若能為内學院的建成出一份力,幫助更多人學會用智慧和慈悲對待世間,就是報‘衆生恩’。所以,會長及諸位大德,若有用得上晚輩的地方,晚輩定當竭盡全力,在所不辭。”
“好,好,好!”熊希齡連贊三聲,“三多小居士心性如雪,資金到位後,内學院有你這樣熟知佛理且辦事細心的人支持,老夫也能放心了。”
二人說得熱烈,旁邊袁朗愣了片刻,右手扶額,終于無奈地笑了笑——他是不是該開始習慣,他的三多開始長大,必将在某些時候超脫出他的控制?
熊希齡見袁朗神色難辨,笑道:“這次資金到位,内院正式動工那天,老夫也将與蔡元培、□□諸君共往,同歐陽竟無先生共襄盛舉。”
袁朗與他對視一眼,熊希齡也曾是政界的千年狐狸,這些日子難保不猜到袁朗的打算,便向他挑明了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