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信安伏倒在地,緊緊地把他護在懷裡,撕心裂肺地哭道:“我來愛你好不好,我來愛你……”
不,他不要你的愛。
他要父母之情,兄弟之誼,蒼生之愛。除此以外,還有一個葉卿卿。
“誰來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他隻是犯了一個錯,他不該死,他不該死在這裡啊!”
葉闖不言,她的心已經痛至麻木。
不久,世上便再也沒有了郁離仙君。
隻剩一個江破雲。
降霄殿蓦地空了。
庭中梨花一如既往地孤單着,隻是唯一的賞花人早已不在。孤鶴已逝,此處唯有他一人獨立。
江甯緩步移去,站至鏡前。隻見鏡中之人青絲盡散,眉目凄婉,玉衣單薄,如将碎之蟬翼。
他自嘲一笑,突然,笑容僵在了臉上,“這副模樣,倒也不配再住這殿中。爾等替我褪去這身金冠錦服吧。”
二位仙娥身駕祥雲,現身于他旁側。她們拆下那鎏金珠冠,放置案上。
碧落流光,三千青絲散落,于這光中點淬成金。
他垂眸不言,睫羽如緞,翩然而顫,不知碎了誰的心弦。
翠珠撞玉,發出聲聲脆響,錦綢瀉落,層層墜地。他的仙骨、他的驕傲,就這樣被一層層地撕扯下來,不留分毫。
葉闖凝望着那一抹細腰,失神不言。若是從前,她隻覺得此刻極美,美得驚心動魄,美得不可方物,而此時,她卻隻覺心痛。
那雙蝴蝶骨,竟瘦削得能刺破這層單衣了。
江甯手執風悅,一步步地走到降霄殿前,走到玉階之上,走到殿門正中。九天雲海在他腳下翻湧,降霄殿遠至千裡,而他卻再也不能禦劍而行了。
這九九八十一道台階,每一步,都是一道修煉的鴻溝。
衆仙門弟子站至最底層,望着那位郁離仙君一步步地走下,走到他們無須仰視,走到與他們平步,走到與他們擦肩而過。
“仙君,”程以璟叫住他,“你真的要棄大道于不顧嗎?”
衆人隻知郁離仙君在鼎盛時期突然棄道,卻無人知曉那位天才劍修再也無法執劍。
他不言,徑直向前走去。
“那蒼生呢?蒼生有難,你也安然處之嗎!”
他一頓,隻淡淡回眸,“我怎配提蒼生二字。”
從此,郁離仙君逝去,方旬世子出世。
珠沉滄海,玉韫荊山,隻歎少年不再。他沉溺于風花雪月,耽于詩詞歌賦,再也沒拿起那把劍。
他自甘堕落,自輕自賤,戴上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好像這樣便能與“仙君”二字撇開關系。他自以為世人隻知道他的名諱,不識他的相貌,便無所顧忌地做起纨绔子弟,而卻忘了修道之人也會出關。
那日,兩人仍是出街同遊,一個道人突然從街旁沖出,指着輿轎上坐着的江甯喊道:“好家夥,我绂除惡鬼來此,竟遇上了你!”
江甯聞聲一怔。
“你道心不固,貪圖享樂,竟堕落至此!”
周圍人都圍了上來,好奇地向他看去,議論紛紛。
“走……”江甯顫聲道,“信安,我們快走。”
康信安即刻下令,讓車輿向反方向行去。
“天煞的江甯,你欲望深重,有辱仙門之風!你是百家之恥,是大道之恥!”那人罵聲漸遠,康信安試探地向他看去,卻愣住了。
江甯如斷線木偶般呆滞,呼吸微顫,雙目失神,被車輿晃下一滴淚。
良久,他才道:“信安,我們比一場劍吧。”
那日,風雪如瀑。江甯淋于飄雪之中,手執一劍,遠處碧落凝寒,落下一滴心傷。
他落寞一笑,拿着劍的手輕顫,“信安,如今的我連你也赢不了了。不如這劍就存在此處,你替它尋個好主人。”
“傻,”葉闖替康信安回答道,“風悅隻認你。”
霎時間,她面前的那道屏障碎成億萬碎片,打破了她與他的隔閡。遠處飛雪化作桃花,漫天散落,而她的阿甯就站在她的眼前,那般輕柔地微笑着,與她同淋萬花。
葉闖奔去,将他護在懷中,一手環住他的肩側,一手攥拳,抵着他的腰間。她珍重地、輕柔地、小心翼翼地、用盡畢生的溫柔,将他緩緩揉入神魂。
“阿甯,對不起,你受累了。”
世道讓你受累,人心讓你受累,我也讓你受累。
江破雲一愣,輕聲問:“你也看到了?”
葉闖點頭,“看到了。我知道你為了我生心,破開了無情道,我還知道你為什麼對我冷眼相待。”
她的側臉貼着他的肩處,呼吸沉重,緊緊地環住他的肩膀,“你惱我沒能赴約,怨我把你忘了,氣我不回你的書信。你覺得我不在意你,正相反,是我覺得你離我太遠了,所以努力地、拼命地要靠近你,隻為你能記住我。”
世人羨慕你養尊處優,道人唾棄你半途而廢,你既是郁離仙君,又是仙門少主,還是錦州世子,你是天之驕子,是飛鸾翔鳳,你天資聰穎,你少年成名,你受萬人敬仰,而我卻隻覺得你可憐。
“阿甯,當你覺得孤單的時候,覺得難過的時候,不要再一個人硬撐了。你可以依靠我啊。”
“我說過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你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