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觀情能感受到少年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幾分，狀若無意地解下佩劍放到桌邊，好讓對面的茶客看清他手裡代表着财富和地位的寶劍。

“這劍……”茶客看清了劍的樣式，咂摸了一下嘴裡的滋味，片刻前還芬芳四溢的茶頓時變得索然無味，“昔日斷水、峥嵘兩柄傳世寶劍齊名，不想也有我得見的真顔的一天。”

“前輩客氣，”沈觀情謙虛一句，佯裝失意地撥開劍格，“而今朝都第一劍俠譚清明手裡的落鴻名滿天下，哪裡還有峥嵘劍的位置？”

見沈觀情沒什麼防備地推心置腹，茶客撂下杯子，示意他湊近些。沈觀情坐到他身側的位子，聽那人壓低了聲音說：“聽前輩一句勸，蕪園不能去。”

沈觀情對這句話并不意外，但臉上還是裝出詫異的神色，張口結舌了半晌才追問緣由。

那茶客認定了他是個空有一身武功卻沒什麼心機的草包，連帶着看他的眼神裡都多了幾分憐愛，環顧四周見無人偷聽他們的談話，才低頭在他耳邊道：“蕪園鬧鬼。”

·

譚清明剛拿起茶杯，就聽隔壁桌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危言聳聽的話，緊接着就有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到了說話那人的身上。

他放下杯子，追随着那道目光一同窺察正說話的人。

那人雖有武功傍身，卻明顯算不上什麼高手，放在人群裡遠不及身邊坐着的錦衣華服、手持峥嵘劍的公子哥惹人注目。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突然招來他人懷揣惡意的審視呢？

譚清明懶得想，也不願意去想，自己身上發生的事足夠他苦惱一陣子了。

距離醒過來已經有三四日，被連心訣吞噬的鈍痛仍舊徘徊在他的胸口。他試着調息運氣，卻發現胸口處全無受傷的痕迹，隻有肩膀上的新傷提醒他現今是何時日——天啟元年六月，朝都第一劍客譚清明揚名一年有餘，聞訊而來的挑戰者逐漸少了些，但其中陰險狡詐者的數量全然不減。寒雲峰下，嘯水山莊弟子布陣伏擊，被譚清明逐個擊破，殺得片甲不留。隻不過譚清明一個不察，肩膀被人捅了個對穿。

肩上鮮血淋漓的傷口讓譚清明不得不用最快的殺招解決了所有攻擊，然後面對殘酷的現實——

他命喪十二樓的連心訣後，重生回了九年前。

連心訣的心法出自前朝天域聖女。前朝覆滅後，記載心法的卷冊幾經輾轉，落得個不知所蹤的下場。自此，連心訣便成為一段江湖傳說。

傳聞中連心訣能将心意相通的二人命途相連，從此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連死亡都無法将他們分開。修此心法者，血脈盡數用于供養将二人連接的“紅線”，畢生纏綿病榻，與藥石為伴。唯一的好處就是倘若對方不忠，或是有悖其心意，便可發動連心訣讓對方暴亡當場。

而今他已重生，按照連心訣命途相連的說法，十二樓也必定在哪個角落裡苟活。

譚清明恨不得把這人挫骨揚灰，哪怕注定同生共死也要先拉他入地府，當即下了寒雲峰開始尋人。

奈何此時江湖裡根本就沒有十二樓這個人。

他依稀回憶起與十二樓的第一次交手，是在天啟元年的一個悶熱夏日。具體日期早就湮滅在記憶的深海裡，冥思苦想也沒什麼結果，譚清明幹脆找了幾個小鎮随意亂逛，就當故地重遊。

“鬧鬼？！”

鄰桌衣着華貴的少公子騰得一下站起來，峥嵘劍“啪”得拍在桌子上，震得人耳膜生疼，明顯是注入了真氣的緣故。他揪着茶客的衣領，竟将人硬生生提起來，質問道：“你從哪裡聽來的混賬話，竟敢說蕪園鬧鬼？”

譚清明瞥了他一眼，隻當是當街鬧事的公子哥，全無出手的打算，正欲拿起茶杯，卻聽角落裡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觀情。”

沉默許久的少年終于再度開口，聽得出身上帶着傷，明顯中氣不足，語氣卻如同冰霜漫過一般肅殺凜冽。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