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驚影聞言腦子裡嗡的一聲,緊接着脖頸上就傳來錐心蝕骨的痛。
如同上萬隻螞蟻一同在看不見的傷口處齊齊嗫咬,一點點吞噬掉岑驚影輕松鎮定的皮囊。
沈觀情敏銳地察覺到岑驚影在見到譚清明時身形刹那間僵住,隻不過太過隐秘又迅速,下一秒他再看過去,岑驚影仍舊是那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了。
岑驚影微不可聞地罵了一句,聲音輕得連站在他身邊的沈觀情都沒聽清楚。譚清明眯着眼睛看清了口型,依稀分辨出他應該是在問候自己的祖宗。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譚清明上前兩步,率先拱手對岑驚影行禮。
隻聽刺耳的破空之聲襲來,峥嵘劍已然出手,離了劍鞘的森白劍身映出慘淡的天光和岑驚影緊繃的唇角,直逼譚清明的胸口。
所有人都處于極度震驚之中,連沈觀情都忘了出手阻攔峥嵘劍的劍鋒。
沒人看得清譚清明的動作,明明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放過,卻根本不知道譚清明是如何擡手擋下這一劍。落鴻劍與峥嵘劍雙雙脫手在空中打了兩個旋,而後紛紛“铿”的一聲插進地裡。
岑驚影手腕被強大的内力震得發麻,摁住手臂低眸看向峥嵘劍劍柄的暗紋——實際上他的目光正聚焦在落鴻劍上。落鴻劍的劍鋒有一絲殘存的血迹,暗紅的顔色昭示了血迹并不來自二人剛剛的打鬥。
譚清明拔出落鴻劍,把劍收回劍鞘,神色毫無波動,對岑驚影這一劍并無意外:“你師從何人?身法了得,不過,”
“沈觀情的峥嵘劍用得并不習慣吧?
高手過招普遍分兩種情況,一種是二人水平差不多,多半打得難舍難分;還有一種就是二人水平已臻化境,勝負在毫秒間就已定奪。岑驚影清楚,他和譚清明顯然屬于後者。
見岑驚影不答,譚清明走過去拔出峥嵘劍,又翻出一方手帕細細擦拭過劍上的灰塵,才把峥嵘劍交還到沈觀情手裡。
周圍人仿佛活見鬼了一般,從沒想過有一天能看見朝都第一劍客譚清明親手為自家公子侍劍的一天,一時間生怕譚清明下一秒一個暴起,活剮了他們這些吃瓜群衆。
做完這一切,譚清明才轉過來對岑驚影道:“你師父眼光可不好,學劍隻會耽誤你的天資。趁着年輕,盡早改學刀法,你用刀的水平絕對不會在我的劍法之下。”
用刀。
岑驚影瞳孔一縮,眼前所有景象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塗抹得模糊不清,恍惚間換上了别樣的色彩。
耳畔響起長刀舊池台觸地的铿锵嗚鳴,陪同的還有燃燒不斷的大火與滾滾升起的黑煙。
“舍他一人的命,救的可是整個嘯水山莊。這樣的交易,莊主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呢?”
“連譚清明都出手了,江湖哪裡還有人敢護住他?”
火苗包圍了大火中心那個瘦弱的身影,躍動的亮光迅速吞沒最後一點人迹。岑驚影看不清那個人的臉,隻能從身形上推斷出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
——跑啊,再不跑你會死的!
岑驚影大聲呼喊,喉嚨裡卻發不出一點動靜,隻有遠處山林裡枝葉晃動的沙沙聲跌跌撞撞進入他的耳裡。
——你快跑啊!
岑驚影想沖上前拉那少年出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所有的景象都快速退開,一切線條都被無限拉長直追天際,大火離他越來越遠,他卻能俯瞰到少年的臉。
少年人稚氣未脫,不過二十一二歲的模樣,手裡懷抱一柄長刀,無助地坐在大火之中。火光已經舔舐上他的衣角,可他渾然感受不到痛苦一般,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似是注意到虛空中岑驚影的注視,少年也擡起頭來。
岑驚影這回看清了,那少年長了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畫面陡然一轉,大火極速消褪,少年的身影轉眼間也被抹去。漫無邊際的荒野上一人持刀一人仗劍,無聲地對峙。握劍之人神色輕松,用劍尖挑起持刀人的下巴,語氣輕佻且散漫:
“連你在用刀上有天賦都是我告訴你的,你怎麼敢肖想打得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