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殿屋頂。
蕪園後有一處單辟出來用作祭祀的建築,從殘存的外觀來看,舊時應該建造得華貴非常。岑驚影蹲在斑駁的琉璃瓦上,腳下的琉璃瓦發出難堪重負的碎裂聲。譚清明坐在一邊,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
岑驚影靈活地避開,輕巧地跳到譚清明身邊坐下,乖覺地打了一記口哨:“譚大俠怎麼小瞧人。”
譚清明略尴尬地收回手,整理神情嚴肅地壓低聲音:“小點聲,别打草驚蛇。”
“晚了,”岑驚影順着屋頂的弧度躺下仰頭看着天空,一輪孤月獨照,月色映得今夜的蕪園慘淡異常。“我早就吩咐沈觀情帶着人排查了庫房與後山,一下午弄出來的動靜,整個院子連隻安眠的鳥都沒有。除非——”
野草無風自動,譚清明捂住岑驚影的嘴,使了個“噤聲”的眼色。
地面上憑空出現一串帶着水迹的腳印,從池塘邊依次延續到木質棧橋上。腳印在棧橋上猛地停止,似是在橋上站定觀望四周。岑驚影嘴唇緊繃成一條直線,緊張得耳邊隻有自己的呼吸聲。
清冷的月色中腳印一點點蒸發消失不見,唯有腥臭的水汽逐漸彌漫開來。岑驚影一時被熏得作嘔卻又生生止住,臉色差得出奇。譚清明的表情也并不好看,落鴻劍做好了随時出劍的準備,抵在劍格上的手指微不可見地發抖。
過了半晌,空氣中的腥鏽氣消散得微乎其微,譚清明弓着的背才驟然放松,回頭朝岑驚影道:“它走了。”
岑驚影眼睫輕顫着坐得距離池塘的方向更遠了些,身下的琉璃瓦反射出好看的月光。譚清明回頭看過去,琉璃瓦與月光正映進他清澈的眼底。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岑驚影語氣極力平靜,但終究難掩震驚,“流魂陣要怎麼破陣?”
譚清明手裡按着落鴻劍,眼神從岑驚影的臉上移至棧橋,目光變得深遠起來:“生魂被強行抽離軀體,是謂流魂。控制流魂須有三陰七陽之物落定方位,再以禦魂之主的血滴入符紙,方成流魂陣。”
岑驚影有一瞬間的恍惚,随即繼續問:“也就是說,讓人找出池塘周圍布置着的三陰七陽之物就能破陣了?”
池塘周圍已然恢複甯靜,腳印蒸發幹淨,水汽散得丁點味道都不剩。因着今夜“捉鬼”事情重大,所有人甚至沈觀情都被岑驚影下令拘在房中,不到天明不準踏出房門半步。偌大的後院池塘邊隻有譚清明與岑驚影兩個人,本應該算是花前月下的暧昧場景此刻卻充斥肅殺與莊重的氛圍。
譚清明心底一哂,淡淡道:“當然沒那麼簡單。”
“流魂失了限制的方位就會變成發了狂的野獸,連禦魂的人都沒辦法控制得了。不殺滿七七四十九個無辜之人,為此後輪回找準依托,失控的流魂不會輕易跟着無常使離開人間。”
“最重要的一點,”譚清明語氣平淡得如話家常,“修習前朝秘術者多永遠都不得往生,禦魂之主若真想報複誰,大可以無聲無息地在符紙裡混入那個人的血。而現在最危險的人就是你——”
岑驚影瞳孔微縮,僵硬地轉動脖頸,把臉背到譚清明看不見的方向去。
十二樓剜出心頭血的場景仍曆曆在目,那句看似是詛咒,實際上是一句谶言的“永遠都不得往生”連帶着心頭血的鐵鏽味同時湧入岑驚影的腦海。
原來他嘴裡說出這句話,會是這樣輕松。
岑驚影削薄的唇角淺淺勾起,還未等笑意浮到臉上,唇角又恢複了一貫的弧度。
原來他根本沒考慮過十二樓的今生。
寒風陡然從四面八方湧來,森然的寒意讓譚清明打了個冷戰。刹那間落鴻劍出鞘,閃出的劍光竟比月光的清輝還要耀眼。譚清明一手執劍一手将岑驚影牢牢護在身後,大喝一聲:“快走!”
虛空中傳來的一聲“铿——”,顫抖的尾音與岑驚影腦海深處的某段記憶不謀而合。落鴻劍的劍氣帶着排山倒海的氣勢從他身邊劃過,不同的是這一回沒在他身上造成任何傷害。
岑驚影一手抓住譚清明的肩,另一隻手掩在衣袍下,幾根手指如同撥弦動得飛快。
縱然譚清明看不見敵人,劍招卻毫不遲疑。招招式式果斷淩厲,明顯沾染強烈的殺氣。見岑驚影遲遲不動,譚清明不得不分心催促一句,隻這分毫間,竟被那流魂抓住了破綻!
一道刺目的血痕出現在他的頸側,緊接着胸膛前傳來一陣重壓——譚清明臉色一變,落鴻劍的劍招生生停在空中。
這重壓之感令他太過熟悉。上輩子與十二樓糾纏半生,他萬分清楚注入了真氣的長刀舊池台逼近他胸前是何感受,也無比清楚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怎樣開膛破肚的痛楚。
“十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