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祈殿殿門大開,中央的祭壇聳然挺立。祭壇下站着烏泱泱一群人,随岑驚影到蕪園的所有弟子今日全都聚集于此。岑驚影在譚清明和季千鶴的簇擁下緩步從祭壇後走出來,面向諸位弟子輕輕點了點頭。
很快,肖涼和沈觀情被人從牢裡押了出來。宗骨親自把肖涼押到祭壇上解了鎖鍊,肖涼近乎昏死過去,毫無反抗的力氣。即便沒了鐵鍊的束縛,也根本移動不了分毫。
岑驚影提着衣袍被季千鶴扶上祭壇。他今天披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上面用銀線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鶴,陽光下隐約躍動起波瀾的光影。
“諸位,”
出門前宗骨給他喂了兩顆滋補的藥丸,此刻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铿锵有力。岑驚影的視線從所有人的臉上巡視而過,帶着強大的氣場說:“嘯水山莊門下弟子肖涼,既是各位信任多年的師兄,更與岑某親如手足。岑某的自問從未愧對與他,諸位也有目共睹。可他偏偏動用前朝秘術妄圖取我性命——”
岑驚影唇角輕輕勾起,語氣裡卻無任何笑意:“蕪園并非嘯水山莊,容得下廢柴,容不下叛徒。昔日肖涼害我不成,今日便要自食惡果。”
肖涼聽見岑驚影對他的審判,全身上下隻有眼睫能顫動幾下,喉嚨裡發出非人一般的嘶吼。岑驚影回過身結了他的啞穴,朝祭壇下一攤手,喝道:“刀來!”
譚清明心底下意識一緊,不過很快就放松下來。
預料當中的長刀舊池台并未出現,季千鶴從懷中掏出一柄短刀遞到岑驚影手上。刀柄上鑲嵌了一顆綠松石,泛着粼粼天藍色的微光。
岑驚影一手拿刀,一手按住肖涼的喉嚨半跪下來。
四周是死一樣的靜寂,沒人知道岑驚影将這場審判的地點選在祭壇之上究竟是何用意,然而當季千鶴遞上短刀時,一個同樣答案俨然無聲地公之于衆。
季千鶴身為暗甲盟的少公子,擅用兩柄短刃殺人。一為玄鐵打造,配紅璎珞,名為“白首”,可在須臾之間取人性命;另一把刀刀柄嵌綠松石,刀鋒上藏有凹槽,名喚“白馬”,可讓人骨肉盡而血不竭,受盡折磨後方能斷氣。
明明并不寒冷,森然寒意卻同時從每個人心底升起。
第一刀落在肖涼的肩膀,刀身盡數沒入他的身體,傷口卻不見一滴鮮血流下來。肖涼口中的嚎叫逐漸變為哀求,最後轉成咒罵,岑驚影傾耳聽着,手中動作不停,甚至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第二刀、第三刀……
血肉與骨頭的殘渣随着他的動作飛濺開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穩穩落到祭壇邊緣。
祭壇上依舊沒有一點血迹,岑驚影潔白的衣袍光亮如新,不曾染上一點殷紅。
“岑驚影——”肖涼突然“咯咯”笑了起來,胳膊扭曲成一個正常人完全無法企及的弧度,指向岑驚影的臉高聲嘶吼,“你永遠不配拿刀——”
肖涼的肩頭已經見骨,另一邊的殘破的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身上的傷毫不遮掩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的上半身基本見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焦黑的烙痕與鞭傷的痕迹縱橫在胸前,轉眼又被短刀剖開挖去血肉。
譚清明看着那具還喘息着的人骨架頭皮一麻,恍惚間竟覺得祭壇上搖曳生姿的蓮花紋被賦予了生命,緩緩移動起來。
人群中沒人敢說話,此刻所有人都被岑驚影深深震懾住。
那張美顔絕倫又不帶血色地臉上帶着明豔的笑意,是發自心底的暢快與坦然,動作如同塑造一件藝術品般優雅,毫不覺得手中的屠戮有多麼血腥。
這是個真正的瘋子。
蓮花紋随風而動,譚清明确信并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祭壇中藏了什麼關竅!
他登時上前一步,一隻手撫摸在祭壇石壁的花紋上。季千鶴以為他又要旁生枝節,當即閃身過去擋住他不許再向前。
還沒等譚清明開口解釋,手指上就傳來黏膩的觸感。他将指尖的一點紅色碾開,腥繡氣霎時撲鼻而來。季千鶴顯然也沒想到那竟是血,同時愣在原地。
“所有蓮花紋都是凹槽,肖涼的血在背後順着凹槽滲漏進去,喚醒了蓮花紋的機關。”所幸譚清明還保持着理智,條分縷析地說道,“這根本不是一場審判。”
“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祭祀。”
遠方山林猝然驚起一聲巨響,似有飓風卷起襲來,樹葉枝桠舞動得毫無章法。受驚的寒鴉漫無目的地盤旋天際,竟逐漸凝結成群,彙聚成一片隐天蔽日的烏雲!
“不,不是烏鴉,”季千鶴仰頭而望,眼底寫滿了驚駭,“那是靈鹫。”
偌大的黑暗猶如在明朗的天空中撕扯出一條來自地獄的裂縫,任憑魑魅魍魉依托靈鹫馳騁人間。
祭壇下所有人不約而同拔出兵械,自動成陣準備應對随時會俯沖下來的鳥群。
季千鶴和譚清明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不好,雙雙反手翻上祭壇。沒想到宗骨比他們更快一步,二人還未觸碰到祭壇邊緣,就被他及時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