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麼無趣平庸的生命之中,會有人長久地記得他--這太讓他歡喜了,以至于沒看見拿着牡丹的師姐的短暫停頓。
她從藥箱中又掏出一個瓷瓶,将一個雞蛋黃大小的丹藥再次塞進這個師弟口中。少年怔忡,将視線落在自己眼前的少女身上。
“今日的藥你還沒有采夠。”
見少年還是有些懵,女子沒好氣道,“所以你還死不了。”他囫囵将口中苦澀的丹藥吞下,竟是不敢再看師姐一眼。
周圍的弟子也與少年一般,看向掌門背影的眼神滿含孺慕,再一次下跪,就連逍遙宗弟子手中都各拿了一隻收拾幹淨卻難掩殘破的牡丹。他們跪在地上,聽着掌門一個個報出那日死去的弟子之名。
林清風從看着解藥全部流入花芯後從長棍上落下,單膝跪在花蕊之中帶着敬意看向這朵聖潔的蓮花。
當年請來佛修渡魂,卻沒想到掌門的念力太過強大,硬是扯住了一縷魂魄讓他們附着在牡丹之上。
他心中愧疚這些年修為亦無長進,卻在緩緩念出這些牡丹的名字時感覺到靈府中凝滞的靈氣緩緩流動起來。
“劉文德,劉之武,姚風竹,陳道成......”衆人手捧牡丹,看向随着點到慢慢化作閃閃發光的細碎粉塵的牡丹自發地朝向空中那朵蓮花。
他看了眼跪在花芯中的林清風,滿含感激。修道修心,身困可解,但心困解起來最難。若不是林清風,他也許會一直困在谷中牡丹,對上對下,皆無交代。
蓮花座下,星星點點鮮紅附着卻純白更甚,林清風眼前再次浮現出一面銅鏡。鏡中人頭發漸漸全白,但眼中僅剩的一絲怨怼消失,整個人越發慈眉善目起來。分明是林清風看着銅鏡,卻看那銅鏡更像是穿透了生死結界,對着對面人微微一笑。
蓮花心結,今日亦解。
“謝了。”一道青年的聲音在林清風腦海中出現,又逐漸淡去。
身上痛意難耐,唇角的鮮血再一次溢出,林清風卻緩緩起身站在蓮花之中,勾唇笑了。
四百八十一個人名唱完,底下衆人手中的牡丹全部消失不見。掌門庭瑞停頓一瞬,捧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朵蓮花瓣,仰起頭最後看了眼自己的師尊。
他的眼神與身後那些弟子一樣,帶着尊敬與孺慕,還有思念。
蓮花瓣被他捧得更高,從他的角度看,正正好彌補了空缺的一角。庭瑞掌門靈府翻湧,終于穩穩當當喊出了最後一個名字。
“天同真尊。”
蓮花發出一瞬白光,顔色越白,襯得站在其中的青衣女修更豔。
她站在一片光明之中,由澄澈高潔的蓮花包圍,像是神女一般惹得衆人仰頭。但單儀景卻不知為何心痛到難以呼吸,他心慌意亂,在混亂中垂下了頭,紅了眼眶。
林清風,好像生來就是救人的,他有些難過地想。
蓮花一點點從底部消散,籠罩在百花谷上方的陰影逐漸消失,這一處卻光亮愈甚。直至蓮花消失,衆人看着再次飄落下來的雪花,不自覺地伸出手。
那些雪花落在衆人身上,明明輕如鴻毛,他們卻覺震耳欲聾。
--不要忘了我。
他們聽見這一片片雪花像是告别一般帶着溫潤又包容的靈氣環繞在他們四周,讓弟子們都忍不住再一次紅了眼眶。
這一次卻是高興的,他們不會忘記,更不害怕自己被後來人忘記。
百花谷以白雪為墓,牡丹為碑已有千年。如今這蓮花化作雪花落下消融了谷中積雪,綠意擡頭,枯樹逢春,以半空中林清風為中心生機向四面擴散至後山處,庭瑞掌門渡劫順利,引來七彩祥雲在谷中逗留。
靈鳥翺翔,盤旋在谷中,衆人終于都露出些笑意,卻聽突然間從地底下傳來震動與悶響。
林清風側頭,手中長棍旋了一圈平穩停在她腳下,不待衆人反應,率先朝着後山飛去。
後山鋪天蓋地的雪傾覆,雪浪翻滾。
雪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