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桑偏頭戴上耳機,同時回道:“不回。”
“你跟我犟牛脾氣幹什麼?我是你老子你是我老子?簡直沒有一點規矩,況且老子現在工作時間抽空給你打的電話,你以為我閑得很多想管你。”許銘慣性發氣。
“那就别管。”許桑擡眸看了眼一樓的陳設,向易承偏頭,極小聲地貼耳說了句,“幫我帶杯咖啡,嗯?”
“好。”易承氣音回道。
随後推開大門先一步進去了。
看着他背影漸遠,許桑向旁邊挺立的大柱子邊走。
許銘發完氣,才會穩住聲音試圖把話說得漂亮,“許桑,爛地破事多,你不要也不能小看氛圍帶來的影響。厭學都能搞這麼大動靜,可見這邊的學生有多不行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變成一攤爛泥!”
“呵。”許桑輕呵一聲,“上次不是說,把我再轉遠些,直接跟牛羊一窩睡?”
記性好有點好處,鬧脾氣時有舊賬翻得出。
同理,别人翻舊賬時你也有點印象。
許銘明顯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幹咳兩聲沉默片刻,才換了個語調,估計硬罵不行隻能軟語,“是我的不是。但你跟爸說說,野地方的教學水平怎麼可能跟得上正規地方的?你現在回來成績都不知道滑到哪去了!”
原來點在這裡……許桑扯出一抹笑,“那我回來考一次。”
“……”許銘估計牙都咬碎了,“老子服你了。還不得是我的基因好,不然你有這麼聰明的腦子?”
許桑聽出語氣的轉變,平淡:“沒事挂了。”
“有事,有事!”許銘總覺得兒子比實習生還難帶,心說:等你以後工作了,最好有個虐手下虐生虐死的上司!
“快過年了,你阿姨辦了個小型晚會,你那個好朋友意杉也在。要不要到時候回來吃個飯?”
許桑沒答,等了兩秒确定許銘沒什麼其他要交代的,便挂斷電話。
……
許桑轉過身時,書店門口,紅白色校服異常亮眼。長腿筆直立着,一少年端着木質飲料杯,跟他視線相接後,少年往前探了探杯口,像是無形中跟他碰了個杯。
深邃的眉眼裡,蘊着星穹裡的塵埃,細碎的光點鋪疊,笑意藏得很淺。
一瞬間,許桑聽到心髒的聲音,在跳突——他權當是,器官也有生命,有感而在給這個光鮮的少年鼓掌。
“謝謝。”許桑上前,接過咖啡時,握住了他的手,“直接上二樓?”
易承垂眸看了眼,笑道:“别小看高三生的咖位。”
許桑輕笑:“那上三樓。”
教輔層出不窮,看得人眼花缭亂。不過這周來的人少,偶爾見的,也是手中拿本花花綠綠課外讀物踢着腿在歡讀的小孩。
易承沒細看,鎖定高三區,再鎖定科目,抛去刷過的一兩本,便直接由上而下開始撿書。
兩分鐘後,他抱着這一疊書,立定。
許桑倚着貨架,抿了口咖啡,目光柔和地看着易承挑資料書,明白他的挑書習慣後,再看他挑的一大疊,許桑不禁一問:“刷過的這麼少?”
“……”易承偏頭看他,“沒辦法,欠得太多。最近才進發到高三區域。”
“嗯。”許桑上前,從一旁抽了兩本教輔,放在他那一疊上,說道:“不急。”
易承看了眼胸前新添的書,無奈一笑。
誠明書店有個小特色,當層付款後,可當場消費——為何是“小”特色,因為:這特色就是句被忽略的廢話複利用!
沒讓易承付錢,許桑先一步亮出付款碼,看着易承有些詫異的目光,他解釋道:“就當生日禮物吧。”
易承停滞兩秒,“也行。”
教輔後有木質座椅,大橫排,配有可移動案桌,早些年宣稱的是“學生自習作業區”,後面慢慢演變成“家長放心溜娃區”。
今天人少,案桌擺放整齊,可容納十餘人的橫椅,裡面隻有一人,帶着副黑色藍牙耳機,隻光溜溜地穿了件黑色毛衣,毛球挂了一堆。
易承看了兩眼,不确定:“這是……趙鴻途?”
許桑肯定:“是。”
就剛剛那人若有所思推眼鏡的動作,别無他項可選了。
易承把一摞教輔放上案桌時,趙鴻途彈跳了一下,撞得自己面前的移動桌都飛了一米遠,苦着臉拖回來時,他興奮:“許哥,易哥,好巧!”
“巧。”許桑沒東西搬,便往裡坐下。
易承抽出随身的筆,長腿往前伸着,單看很搶眼……他就這麼随性坐着,翻開綜合卷,筆帽一脫,筆身一轉便開始寫。
書店裡放着白噪音,但因為音響問題,音量可忽略不計。
許桑銜着咖啡杯,目光落在趙鴻途左耳的耳機上。
大概是别人看你你會有所察覺,趙鴻途轉了過來,發現許桑在看自己的耳機,心跳微微加速,他解釋:“我喜歡做題時聽音樂,從初中起就是。”
“哦。”許桑不關心他喜歡什麼,隻關心……
他說:“你耳機漏音。”
趙鴻途:“……”
原來晴天霹靂真實存在于一瞬間。
“那我關了。”趙鴻途臉脹成猴屁股,手忙腳亂地關了那首激情四射到要炸天炸地的神曲,取下耳機,尬笑:“之前耳機摔過一次,估計就不太好了。”
許桑“嗯”了一聲,視線一轉,落在易承做的題上。
人一旦尴尬了,做什麼事都會顯得忙亂,趙鴻途靜不下心,便向旁邊兩人看去,一來一回間,他忽然想起小組讨論時,許桑說的那句“他交給我”,他一愣,求證般地問道:“許哥,你是來監督易哥學習的?”
“嗯?”許桑放下杯子,遞給易承,又:“嗯,算是。”
“真是盡責啊。”趙鴻途合上卷子,小心翼翼地問了句,“許哥,你覺不覺得在家自學會比在學校效率高一些?”
許桑指尖輕頓:“怎麼說?”
“我看最近請假的人很多,搞得熱火朝天的。像我,物理很好,英語也還行,我就覺得這些課沒必要聽,就想做其他弱科的。但每次老師眼神一掃過來,我就各種慌,覺得這樣不好。可實際上,認真聽完後又覺得這樣浪費時間也浪費精力。所以,跟着形勢,我覺得,可能在家自學會更适合我。”
許桑輕點頭,反問:“都有結論了,還問我什麼?”
“因為不太敢,我怕自學之後,自制力不太行,家長也反對,可能心理因素波動更大。反正好壞各占一半吧,就很糾結。”
許桑沒怎麼動,看向他,“寒暑假自學過吧,都幾年了效果還不清楚?”
趙鴻途:“……”這多少度的嘴說的話,怎生如此冰涼!
他挽尊:“但這畢竟是上課期間嘛,總會有些細微的不同。你想着别人在學校循規蹈矩地聽課,但你能在家自由地學習,感覺還是不一樣吧?”
“嗯……”許桑平淡開口:“同理。”
“什麼意思?”趙鴻途一瞬間質疑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許桑不知道他糾結半天的意義:“試兩天,就有結論了。”
“哦!”趙鴻途拍了拍手,“我好像悟了!”
許桑收回視線:“……”再不悟就是傻了。
-
站得高看得遠,三樓的玻璃窗外,遠遠有十七中的校影,和網傳的圖片一樣,不過校門口已經換上新的标語——“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若記得不錯,早前,那張标語是“快樂可以反複,高考隻有一次”。
激進派爆改婉約派……除此之外,還貼着新标欄,大概寫着“熱烈慶祝同學返校”。
跟昨晚最早的一則消息相關:說是學校“強制要求”學生返校,除特别原因未返校者,學費打折返還、學籍滞留。還有幾家學校措施相同……就是不知道周一的效果如何。
網上如今熱度直線下滑,好似就是一場自導自演而後覺得沒名堂就自解自結的鬧劇。觀衆一旦離席,策劃者都羞赧地恨不能先一步拉下帷幕。
【神奶他爹:幾斤幾兩啊,高三的寶貝們,高考都進行多少年了,自己不行怪别人,發現怪來怪去沒人買單還是得自己上陣,有意思嗎請問。】
【刷完一百套卷子我成神:對不起,我有罪,我是學生我的本職就是學習,實在對不起,我明天抓起書包就回校,讀抑郁算我的。】
【新用戶FJOBS-1687:我是大學畢業生我來勸:你們挺牛逼的說實話,我學生時代天天零下洗冷水澡都沒這麼長時間不去學校,你們做到了!牛逼,也挺傻逼的,這跟你去上班抱怨上班沒什麼區别,抱怨可以,但直接不去上班,還那麼長時間……想象到了嗎?寶寶們。】
【晚安卡巴巴瑪:熱鬧看完就散了吧,夢醒了就坐起來吧,倒回去再夢還能是一回事嗎?】
【平安是福:現在的學生是真叛逆啊,我們那個時代,能學習就不錯了,現在天天學習還整這一出,我看着都心寒。】
【紫妹@平安是福:阿姨/叔叔,話也不是這麼說。現在有成人學校,線上課數不清,想學随時能學,怎麼也不見你去學去上,看你主頁點贊視頻1w+了,有時間啊……别他媽用幾十歲用久了的腦子想十幾歲人的處境,他媽不是一回事。】
【别逼我,有結果:那什麼,南城這地方挺包容哈,這種問題居然能鬧起來,不過估計再過幾天就沒人看了,建議大家好好學習,保持狀态,畢竟,還有一百六十幾天,加油吧。】
【c你大爺:好讨厭學習,根本學不會,煩死了,煩死了,真他媽想死。】
【星期八的約定:想死的先别死,先當上大學生被我壓榨幹了再噶,OK?】
……
周一上學,學校很熱鬧。是真熱鬧。
陳慢揉着黑眼圈去跟老師确認請假名單及請假條時,如釋重負地歎了句,“終于回來了。”
“哼。”徐富雙手抱胸,眼袋垂着,很大一坨,被揍了一樣眼周黑了一倍,估計這一周沒睡好過,“你們越來越牛了。”
“哪裡哪裡。”陳慢隻當是誇獎呢,擡頭就見徐富黑着的臉、發紅的眼球混着團團血絲,一震,“徐老,我們理一班還是規規矩矩的啊,隻是個别人聽信風言風語有所懈怠,但今兒不是都回來了嘛,這是認識到錯誤并及時悔改,稍加生氣後可以原諒嘛。”
徐富還是沒被哄好:“哼。”
“……”陳慢準備添把火,“你看,請假的這一位同學,估計是考差心情不好回去反思了——”
他戛然而止,因為給請假條反了面後,名字赫然寫的是“趙鴻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