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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難得天色晴朗，陽光透過雕花窗棂灑進房内，暖意融融，映得整間屋子都添了幾分明亮溫柔。

林栩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拿着幾間店鋪的賬本，細細翻閱着，不知不覺便被陽光催得微微犯困，頭輕輕一垂，竟不知不覺安然睡去。

倒是少有的睡得格外安穩，待終于悠悠醒轉之時，午後陽光依舊和煦地灑在她身上，帶着春日特有的暖意，渾身舒暢。她微微動了動，手中打開的賬本也順勢滑落在膝上，她彎腰伸手去撿，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偏頭望去，卻見窦言洵正懶散地倚在軟榻另一側，手裡亦捧着一本厚厚的不知是什麼書，随意翻看着，神情透着幾分悠然。一如既往的慵懶閑适，仿佛渾然沒有察覺她已經醒來，那雙好看清隽的眉眼微垂，眼神在書頁上遊走。

日光不偏不倚地斜照在那張面龐之上，映得那雙眉目間多了幾分不常有的淡淡的柔和，竟多了些許出塵的意态。

也不知怎麼，這次回來之後，她總覺得他似乎比從前有些許不大一樣。

“夫君是什麼時候來的？竟也不喚我一聲。”

窦言洵聞聲，這才似笑非笑地擡眼看了她一眼，又随手翻了一頁書，溫聲道：

“不過是見夫人睡得安穩，不舍得打擾罷了。況且，這日頭正好，陪你躺着一同曬曬太陽也不失為一樁樂事。”

林栩聽了，亦唇角輕彎。

窦言洵一邊随意地翻閱着書卷，忽然間似是想起什麼，便從袖中摸出一個青玉小瓶，随手向她抛來。

那青玉瓶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晶瑩的玉質光澤在陽光下微微閃爍，宛若帶着幾分溫潤的光華。

見她面露疑色，窦言洵伸手掩着哈欠道：

“這是養膚用的藥膏，聽說愈傷效果很是不俗。”

林栩微微一怔，擡手下意識地接過那瓶子，入手卻很是冰涼，那瓶子玉質細膩光滑，握在掌心竟有種說不出的溫潤感。

便有淡淡地藥香自掌心傳來，她擰開蓋子一聞，果然藥味十足，好似摻雜了幾味名貴的草藥香氣。

“這藥......是夫君特意為我尋來的麼？”她擡眼望向窦言洵。

齊霜兒拿碎碗片在她臉上留下的傷處如今已經幾近好轉，若非細看，是決計看不出來的。在家時，那珍珠玉粉她更是特意敷了好多遍，即便高宥儀與她談天言笑時都未曾發覺，沒曾想才回來不出一日，竟被他一眼便看穿了。

甚至，他還特意為她尋了藥膏來。

細細想來，好像面前這個人看似散漫不羁，又總是時不時說些十分絕情而令她神傷的話語，但在那些不經意的細枝末節處，又總是好像十分細心。

生得如此相貌而又細緻入微，這樣想想，似乎也難怪從前的窦言洵從街頭走到巷尾，都有數不盡的風流韻事纏着他。

像是察覺到她思緒飄到遠處，窦言洵又低下頭來，随意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揚，十分不以為意：

“這小傷拖了幾日也不見好，若是夫人因此而毀了容貌可怎麼辦？到底是我窦言洵的夫人，怎能成為那貌若無鹽臉有疤痕的醜婦？隻管用上這藥膏趕緊痊愈便是，免得夫人總是遮遮掩掩，反而徒增麻煩。”

林栩緩緩勾起唇角。

她低垂着眼眸，将手中的藥瓶握得愈發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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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初歇，空氣中帶着春日特有的清新濕潤，日複一日，竟愈發暖和起來。先前蕭索衰敗的冬景盡數褪去，早有竹影婆娑，影影綽綽遍灑滿地。

窦言舟半倚在廳内橫放的一張雕花榻上，手持一盞青瓷茶杯，自有茶香彌漫。他微閉着眼，随着樂聲悠揚而時不時輕哼幾句，俨然沉浸其中。

廳中正端坐着一位請進府内的諸宮調藝人，一身素淨繡花的衣衫，淡青色的薄紗衣袖垂落在膝上，透出一股缥缈雅緻的古韻。如雲烏發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鬓邊插着幾片素色絹花，更襯得那雙眉眼婉約如水，撩人心弦。

尤其是藝人懷中抱着的那張琵琶，琴身木紋溫潤細膩，隐隐泛着微光，頗為古樸，而當那藝人纖細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動，如水蔥尖上最嫩最白皙的那一截兒，琵琶音色便愈發清越撩人，直教人要沉溺其中去。

馮黛珠緩步從簾後漫出，她方才在暖閣中小憩，一襲素白衣衫來不及更換，眉心微蹙地靜靜立在一旁。

空氣中餘韻未絕，窦言舟似察覺到珠簾細微的響動般睜開眼，目光從琴音的缥缈中回轉，轉首望向馮黛珠。

馮黛珠撫着小腹，低聲道：“舟郎倒是極盡享受了，如此擾人清夢，可有想過攪得我肚中的孩兒不悅？”

廳内坐着的那位青衫女子識趣地抱起琵琶退下，臨走前還不忘眼波流轉，柔柔向軟榻處盈盈蕩了幾分。

窦言舟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再睜開眼時，已笑得無奈，伸手将馮黛珠攬入懷中。

他俯身在她耳畔道：“你也知道這些不過是為了往後場面上的應酬罷了。從前沒怎麼體會過諸宮調，如今京城裡時興這個，喝酒吃茶皆有此助興，我總得研究一二，以便投那些老古闆們所好，也好與人周旋，為将來鋪些路子嘛。”

如今趙相手下幾位門生在朝中炙手可熱，國公府失勢之後，更有懋親王與其兩相應和，朝中原本各分為幾派的大臣如今都已陡轉風向，與其交好。

趙相素好雅樂，向來尤為喜歡諸宮調，故而王公貴侯紛紛聘請幾位諸宮調藝人入府彈唱，已是如今大昱顯貴人家中争相追捧的雅興。

窦言舟懶懶伸展開手臂，帶着些微的疲憊。馮黛珠靜靜倚在他的懷裡，眼中的嗔怨逐漸消散，心頭雖有些酸澀，卻也明白自知無法再勸。

她輕輕歎息一聲，擡眸看着他：

“夫君用心良苦，隻不過官場間曲意逢迎乃常事，也無需為此過多操勞，妾隻盼你忙碌之際照顧好自己。”

窦言舟低頭望着她，伸手輕輕撫過她的發絲，卻勾起唇角輕聲一笑：

“夫人對于朝政之事其實還不太懂。如今窦家雖憑父親的遷升得了些許體面，旁人表面上敬重幾分，可這份薄情的敬重，實在算不得在朝中站穩腳跟。”

他眼中帶着幾絲狠戾，冷嗤道，“朝堂之中，誰人不是看利益行事？若無穩固的根基和能為旁人所用的勢力，這些表面的敬重不過是空中樓閣，随時會散去。”

馮黛珠聽了，微微一怔，心中頓生幾分沉重。她望着窦言舟的神情，一時隻餘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