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擡眸望向他,終于下定決心不再躲閃。反正避無可避,她已沒什麼好再失去的了。這一世的周惟衎,早便不屬于她。
周惟衎似乎早已料到她會如此說,并無任何異樣神色,隻是又為自己慢悠悠添了茶水,而她面前那杯,她還絲毫未動。
“你成婚之前,我曾勸阻過你。窦家兩個兒子,各個皆非善類。你嫁給的那個人,甚至比起他的兄長,還要多些手段。”
周惟衎何時竟對窦家的一切如此了如指掌了?分明前世,哪怕與她最為親近相好之時,他唯一記挂上心的事,除了她,也不過家中幾個繡坊而已。
她在斑駁記憶中又想起一事,便提到他面前求證。“我成婚那日,轎子中曾莫名被射了一支冷箭,并有一張字條。那張紙,可也是周公子給我的?”
“姑娘既已看到留信,為何還是執意嫁給他?”
那日的紙條上,不過寥寥幾個字,清隽有力,告誡她——“不要嫁給他。”
林栩雙唇輕啟,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尤其是不知該如何回答面前那人,分明從前,隻差了那樣一點,她便會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
如今卻有無數阻礙重重橫亘在他和她之間,林栩極力忍耐,但心中忽然湧上來的酸澀還是讓她勉勵維持的鎮靜險些崩然瓦解。
她捧起茶盞,不忍再去看他。
“我那時,别無選擇......”
話一出口,林栩便後悔了。她用詞沒有斟酌,一個“那時”,分明會造成他新的逼問,她心髒緊張地亂跳,周惟衎卻沒有再問她。良久,隻是淡淡回應。
“派人暗中保護你的安危,我亦别無選擇。”
她睜大雙眼,幾乎聽不明白他方才之言。對面之人卻神态如常,摻了雨絲的寒風自未關緊的木窗潲了了進來,連帶着半卷的竹簾亦發出“吧嗒”輕響。他烏發半紮,便有一縷發絲拂在他的唇邊,如此清隽風骨,沾了雨意,方顯潋滟韻色。
曾經便是那雙淡色唇瓣,輕輕落吻在她的耳畔,不顧身邊所有人勸阻,向她一字一句地允諾着此生不棄。
亦是那雙唇沾了猩紅血迹,仰天怒吼,瘋癫狂笑不止——
她單單隻是想到上輩子周惟衎受她牽連的凄慘結局便忍不住渾身發抖起來。林栩再克制不住自己,徑直站起身來,卻因動作不穩而将手邊的杯盞掀翻在地。
霎時間,茶湯飛濺,将茶案邊沿擺放的幾本書籍盡數打濕,青玉釉杯盞碎成數片,分崩離析,将周遭一切都變得狼狽。
“夫人小心!”
竹苓慌忙向她奔來,仔細查看林栩有無大礙。
周惟衎擡手,遞給她一方幹淨的繡帕。
自然是最好的織雲錦,最柔軟不過,最細膩不過。
可她不能接。林栩看向他的長衫,月白色的衣衫沾染了大半水漬,分明比她這個始作俑者還要遭殃一些。
“多謝周公子,今日是我叨擾了。”竹苓給她将半濕的裙裾擦拭幹淨,又替她拭去額間細汗,今日明顯已不再适宜久留。她正欲轉身告辭,卻聽身後人溫聲道:
“芳杏忠心可靠,在窦家蟄伏已久,她手握不少窦家的關鍵證據,必要時,你可盡信她。”
竹苓面色閃過幾絲驚疑,卻隻是緊步跟在林栩身後,再度向前推開那扇木門,雨勢未減分毫,傾瀉如注。
狂風乍起,連帶着身後再度響起的聲音都似會随風而去,隐匿在風塵裡去——
“那日我曾說過,你若有難,周家大門永遠為你敞開。這句話,如今依舊奏效。”
.
返家途中,林栩坐在轎中,神色郁郁,伴着軟轎上下颠簸起伏,長久未執一言。竹苓小心地端詳着她的神色,猶豫許久方道,“這位周公子,似是對小姐格外關心些。”
既是林栩舊時友人,尚未出閣前便相識之人,再已夫人相稱,提及那位公子已是不便。
林栩眉眼中盡是疲憊,仿佛方才那不過半柱香的小坐談話便讓耗盡所有心神。“今日之事,萬不可和府内任何人提起。”
竹苓自然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半晌,她似猶豫再三方開口問道,“隻是,奴婢不懂,周公子方才說芳杏在窦家蟄伏已久......周公子,為何要安插細作在府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