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釘着的粗糙劍架,窗台上插着花的精緻瓷瓶,長桌上相互依偎的小貓木雕……每觸碰一樣,心口湧起的情緒就仿佛在灰暗的記憶裡點染上色彩。
他記起喜悅,記起悲傷,記起寂靜中的幸福與愛戀,但這感覺轉瞬即逝,有什麼東西在他的感情湧起的一瞬間便将其抽取一空。對情感的知覺大量産生又轉眼失去,難耐的空虛讓他逐漸變得焦躁。
就在這時,古鐘的鳴響自各大主峰而來,滾滾傳遍整個清潭宗。伴随着鐘聲而來的,還有蓮南道君被術法放大千百倍的聲音。
“後山魔族暴動!清潭宗的全體弟子們注意,攔住這些肮髒的畜生,莫要讓他們逃了!凡魔族者,格殺勿論!”
和天弈又不能掌控這具身體了。“他”在鐘聲裡沖出門去,正要前往弟子們集合的廣場,卻發現蓮南道君竟已站在自己面前。她神情嚴肅地說:“和天弈,長書蝶已經随琥珀道君趕往護宗大陣的一處陣眼,你且随我去另一處。”
“他”的心髒重重一跳。和天弈品味着這一瞬間的恐懼,聽見自己低頭應到:“是。”
應完,他又忍不住發問:“我聽聞護宗大陣一共有六個陣眼,六位長老是要去親自坐鎮嗎?”
蓮南道君點頭:“沒錯。這六個陣眼的位置是我們清潭宗的隐秘,但我們六個行将閉關,正好也借這個機會将護宗大陣的開啟方法交予你和長書蝶。我們目前要去的,就是其中最隐蔽的一個。”
小和天弈沒察覺出什麼,如今重回這段記憶的道尊卻覺出幾分端倪。
長書蝶是首席大弟子,太上長老落霞仙子的嫡傳,交遊甚廣,實力也是清潭宗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蓮南道君很看好她……或者說,長老會都很看好她。
在宗主閉關不出的當下,幾乎每一個人都可以斷定她未來要接任宗主之位,帶上她去并不奇怪。
但他自己除了實力還算看得過去,其他好像并沒有什麼出挑。沒幾個朋友不說,還與一隻魔族交往甚密。随便在他們一代的弟子裡挑挑,就能找到比他更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六個陣眼,六位長老,被帶去的隻有他們兩個。
為什麼長老會笃信他不會背叛?
對了,他當初被騙也是因為這個陣眼。是蓮南道君匆匆而至,神色凝重地告訴他陣眼出了問題需要他的協助,他才孤身一人前去探查,卻被打暈在陣眼附近。
再醒來……應該就是在斬情台上了。
此時的小和天弈還不知道未來的種種,蓮南道君說是“帶”他去,便隻是為他的飛劍施加了法術,讓他的速度足以跟得上自己,而不是袖袍一揮便把他收到法寶裡帶着走。
于是他看見混亂一片的清潭宗。魔族們最初所求是盡量不惹人發覺地混出宗去,但聽見鐘聲和蓮南道君的話便知道自己已然暴露,窮途末路之下的殊死一搏更顯得無比瘋狂。
小和天弈看見有幾隻魔族簡直殺紅了眼,被圍攻之下竟然放棄向宗外奔逃,反而尖聲嘶吼,撲向禦使飛劍和法術攻擊他們的弟子,頃刻間就殺傷無數。
他想要下去救人,蓮南道君卻将他的手腕死死攥住,不讓他停下。就這片刻的功夫,他眼睜睜地看着魔族的利爪劃開一名弟子的脖頸,伴随着噴湧而出的鮮血,凝固着驚恐神色的頭顱掉在了地上。
明明……明明蓮南道君揮一揮手,這些魔族就會被殺死,這些弟子就不會喪命……
道尊聽見自己内心茫然的呢喃。
但這些魔族就該死嗎?
這些魔族因不知名的緣由開靈,能活到現在必定是之前都未傷害過人的魔族,不然清潭宗的追蹤術法可不是吃素的,逃不出結界,藏得再深也隻不過是在清潭宗的後山打轉。
如今他們面色猙獰地與清潭宗的弟子厮殺,也不過是追求應得的自由。也許他們逃出結界便會大開殺戒,也許他們隻會一路向西、頭也不回地奔回魔界,再不與人族接觸。
小和天弈陷入更深的迷惘。
道尊和天弈則輕嗤一聲:“庸人自擾。”
是的,生存的戰争裡誰都沒有錯,但這本就不是講究對錯的時候。無法堅定自己立場的人注定徒增煩惱,隻有什麼都看不清的蠢人才會什麼都想保全。
但道尊和天弈沒有過多地苛責自己。他知道是誰讓他如此遊移不定。
那個人的身影不光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也随着周圍景物的飛速退去,逐漸在他的眼中清晰起來。
他聽見小和天弈驚訝到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
“封熄衍?!”
墨發紅眸的魔族猝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