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鹫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歐萬條件反射捂住耳朵、閉上眼睛。那透過屏幕傾瀉而來的分明隻是聲音，卻叫人在電光火石間感到仿若直視太陽時眼前發黑的眩暈。
周遭原本盡是此起彼伏的動靜，林葉簌簌、喁喁獸語，但等到咆哮聲結束，就什麼也沒剩下。
好半晌，歐萬才恢複了正常聽力，他捂着針紮般作痛的太陽穴，隐約聽見拉布喟歎一聲。
“兇獸獅鹫，果然名不虛傳。”典獄長前傾身子坐到沙發邊緣，晃悠着那兩條孩童一樣肉乎乎的短腿，“它早就躍升到頂級掠食者的行列，想來在死寂之森也難逢敵手，不過……”
她的視線落在屏幕中央，獅鹫正圍着黑發少女一圈圈打轉，讨要誇獎似的啾啾直叫。
“似乎在某人面前，兇獸無論如何都還是長不大的小雛鳥呢。”她低聲自語，頓了頓，忽然招手示意身旁男人附耳過來，“歐萬，你現在去門口接待客人，記得，帶她們來【處刑場】。”
“……是。”
此時，黃泉之道上一派駭人的死寂。
經由獅鹫震天動地吼了一通，後半程玲甚至再沒看見什麼活物。她們又走了少許時間，最終順利乘坐升降梯進入蜂巢内部，遠遠的，能看到已有獄警在接待室門口列隊等候。
“恭候多時，玲閣下。”為首一名面相猙獰的男人迎上前來，“鄙人蜂巢副獄長歐萬。”
玲眼神微動，表情卻未變，客氣地與他握手。
“勞煩副獄長大駕。”她說。
眼前的少女比歐萬預期得更年輕，冷漠而無畏，叫他聯想到幼時家鄉盛放的藍雪花海。
不知她的本事能否配得上她的高傲。
男人想着，微側身讓開道路：“請随我來。”
他們繼續乘升降梯下行，為懲戒窮兇極惡的A級食犯，蜂巢奉行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宗旨，内部共設八層，分别對應以全套菜單命名的八種刑罰。沿路走來，四處可見犯人受刑的慘狀，哀嚎和慘叫、痛哭流涕的祈求以及氣急敗壞的咒罵，種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絕于耳。
前菜、湯、魚料、肉料，直到位于五樓的主菜區域，玲跟在副獄長身後走出升降梯，進入一個能有二十座排球館大小的房間。
房間内沒有開燈，黑暗中能聽見一些怪異的零碎動靜，那是巨大的處刑獸喘着粗氣呼吸，嘀嗒、嘀嗒，有好幾頭貪吃鬼正克制不住地流口水，涎液一滴接一滴重重砸落地面。
玲将手輕輕按在獅鹫頸後，安撫它翻湧的敵意。
這個時候，前面不遠處的歐萬停下了腳步。
“可以的話，我并不希望在待客時失了禮數。”
男人背着手轉過身，一聲機括轉動的輕響，他腳下半徑一米内的地面開始往上升去。等機關升到頂點，他輕跨一步，站到一塊離地約三十米高的露台上，打了個響指，滿室燈光霎時亮起。
“但這也是典獄長的命令，還望您諒解。”他居高臨下俯視玲、以及塞滿了所有剩餘空間的巨型處刑獸，彬彬有禮道，“所以現在，能否請閣下為我們展示一下身為猛獸使的能力呢？”
原來是面試。
玲不太驚訝地想着，左右瞥了幾眼，對面試官們的實力做了簡單判斷。
十六、十七……一共二十一頭，平均捕獲等級能達到60。雖說也不算什麼難對付的家夥，但猛獸使的工作在于馴化而不是單純的勝利。這樣一來【冰結】就不能随随便便用了，唔，單純的威吓好像也行不通，那麼，要怎麼辦呢？
她托着下巴思索，然而饑腸辘辘的處刑獸可不在乎人類的想法。
最先發動攻擊的是一匹長有蛇尾的巨馬，速度奇快，轉瞬便逼近少女眼前，後者擡眸看去，就見一口突出嘴唇的森白利齒迅速放大！
好臭。玲皺眉。
然後照着那張馬臉就是一拳！
刹那間，巨獸被迎面而來的力道掀飛，劃過一道完美的抛物線狠狠摔落在地。它凄慘又憤怒地嘶叫，掙紮着爬起來還要再次沖鋒。
可惜了一匹烈馬。玲暗暗搖頭。
“恩娅，”她輕聲叫獅鹫的名字，“今天還沒用過午飯，會不會餓？”
獅鹫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吼，垂頭蹭蹭少女的掌心，姿态乖巧，但玲瞥到了它亢奮的眼神。
“沒關系，去吃吧。”她這麼說，松開了按着獅鹫脖子的手。
尾音飄落的瞬間，少女濃密烏黑的上下睫毛相互輕碰，一下，兩下，三下。她眨了三次眼。
爾後她看見獅鹫赤金色的眸子。
後者站在數十米開外，鷹喙死死叼住蛇尾巨馬的喉管，啜飲它滾燙的鮮血。而這頭處刑獸竟還活着、胸膛正微弱地一起一伏。
半年前，玲在治愈之國大量查閱涉及獅鹫生态的資料，其中甚至有一本志怪雜談，斑駁書頁上字迹勉強可辨：“鷹頭獅身之獸，生于烈火，長于蒼空，性兇猛，好食馬肉。”
獅鹫生性冷血高傲，按照文獻記載，它們會叼着臨終的獵物巡邏示威，在其他生物面前妝點自己的權利。寂靜之間，這頭年幼的兇獸一動不動，它望着玲，不知默默等待着什麼。
——它等到了玲的誇贊。
“好孩子。”少女吐字緩慢，确保獅鹫聽清她的發音，“你做得很好。”
到了這時候，圍攏在周邊的其餘處刑獸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那名渺小的人類依舊站在原地，可是它們看着她，竟不約而同地發起抖來。
“好了。”玲說，“現在輪到我了。”
不知不覺間，少女的身上開始散發似有若無的甜香，像是玫瑰，又微妙地有些不同。
起初處刑獸還隻是試探着聞嗅，捕捉某種一閃即逝的、讓它們感到平靜和安全的味道，漸漸的，對于那氣味的渴求變得劇烈、貪得無厭，而藏在其中的【服從】指令暗合先前鋪墊的恐懼，使它們的臣服都更加盲目。
不消兩分鐘，所有張牙舞爪的巨獸皆已老實地匍匐在地，玲就近拍拍一隻爬行類生物畸形的臉，後者隻讨好地把身體埋得更低。
搞定收工。她漫不經心地想。
高處看台上，副獄長歐萬撥通了對講機。
“……典獄長。”他頓了頓，像是才意識到自己的語調有些顫抖。
“我看見了。”拉布說。
蜂巢的女帝緊盯着眼前的監控屏幕，無數荷爾蒙于身遭沸騰，為她披上一層迷人的裝甲。
“原來如此，就像曼薩姆說的，真是個危險的孩子啊。”她自言自語着，突然笑了。
一連串嘈雜的電子雜音過後，裝在處刑場四角的喇叭裡響起一個聲音。
“喂、喂？聽得到嗎，玲？”
玲應聲擡頭。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典獄長拉布。恭喜你，從今天開始你被正式錄用了。”
那夾在幼童和成熟女人之間的聲線愉快地說。
“蜂巢歡迎你，寶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