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夢嘿的笑出聲:“阿虜,你是被讨厭了吧?”
【說的是呢。】
一雙手臂自後摟過玲的肩膀,耳鬓厮磨着拽住她往意識更深處不知盡頭的黑暗下沉。
【汝真讨厭他。】普賽克枕在她頸側說話,音色比眼中黑暗更冷沉,【連裝都不願意裝。】
玲偏過臉,那蒼白美人就像陣煙霧似的散開。
【我不能讨厭他?】她挑眸看向正前方。
【——怎麼會?】
刀鋒般的蝴蝶翅膀憑空盛開,翅膀中間的女人挽起散亂發絲,露出笑盈盈半彎的眼。
【吾也讨厭他。】食欲說,與表情所矛盾、她的語氣裡尋不到絲毫笑意,【離他遠點,玲。】
這倒稀奇。玲想。
【你在警告我嗎?】她問食欲。
美人割裂到耳邊的嘴角緊繃着扯了扯,猝不及防旋身一揮,玲眼前晃了晃,再回過神時,便隻看得見捏在手中的那杯檸檬水。
她把玲的意識趕了出來。
玲:“……?”
太可疑了吧。少女近乎錯愕地這樣想。食欲還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情緒化的表現。
她在隐瞞什麼?為了什麼?
沒來得及做更多思考,吧台另一側阿虜帶笑的聲音先一步将玲拉回現實。
“少說有的沒的。”他錘了十夢一拳,“上次跟你提到的那個【傳聞】,有什麼新消息嗎?”
“傳聞?啊,你是指【樂園】?”
批發商慢條斯理地點上一根煙。
“消息談不上,不過前幾個月我正好去東方大陸考察貨源,就趁機徹底調查了一遍當地的有關傳說——要說樂園,就不得不提到雨翼鳥。”
玲眉頭微跳,捏着杯沿的力道跟着緊了緊。
“雨翼鳥,别稱雨客、喚天子。古籍記載,它所過之地必有恩惠的雨露降臨,大地以它的巢為中心鋪陳開代表生機的綠意,到處長滿新鮮爽口的蔬果,這是來自無垠宇宙的饋贈、找遍地球都獨一份的美味,包括那些植物的葉子也甘甜多汁,食之難忘……喂阿虜,把你的口水擦一擦!”
十夢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要命,不是,髒不髒啊大哥!這麼饞的嗎?!”
“啊抱歉抱歉,”阿虜兩隻眼睛都跟餓狼似的放光,毫無誠意地抹了把嘴角,“你繼續。”
“……你們也知道,雨翼鳥的曆史要追溯到七千年前,”批發商說着,端上酒杯退到吧桌角落,“那時候人類尚未發明文字,當地先民通過壁畫留存下了奇迹般的天外生命來訪地球的故事,并在之後數千年間口耳相傳,至今還能作為珍貴的史料與其他考古成果互相佐證。”
時間快進到約六百年前,來自西方纖維大陸的蒸汽船“東風号”跨越重洋,在東方大陸長庚星碼頭靠岸,開辟了人間界第一條國際航線,宣告着充滿機遇與紛争的新時代的開端。
東風号上有一名年輕的冒險家,他被東方大陸的曆史傳說所吸引,并驚奇地發現雨翼鳥和他家鄉傳承的宗教信仰中提到的神鳥非常相似。
不久後,為争奪有限的食材滿足無限的食欲,諸國之間爆發了持續百年的美食戰争。冒險家受到戰場景象的沖擊,在絕望、悲痛乃至針對發起戰争者的怨憎中,他以雨翼鳥的故事為藍本,創作了名為《樂園》的史詩集編。
根據詩集所叙,人類醜惡的争端激怒了掌管美食的神明,故而降下天罰,将充滿希望和美味的碧綠樂園掩埋進遠離人迹的土地深處。
“至高無上的聖靈啊,确乎更喜愛正直純潔的心靈。是什麼原因蠱惑人間衆生,要彼此争鬥不休引來天空的震怒?懲戒!懲戒!風雨的魂靈在風雨中落淚,它的樂園從此永遠沉落地底。”
十夢念到這裡就停下來,掐滅抽了一半的煙,合上手中陳舊泛黃的筆記本。
“它的樂園沉落地底。”他意有所指地重複,把最後兩個字的發音咬得格外重,用書脊指着對面二人,“這樣說,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一瞬間,他在玲和阿虜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恍然。
——地下洞穴。
雨翼鳥帶來的地外植物,也即是所謂的樂園,很可能沒有在地貌變化中完全消失,而是陷進地底生成的類似天然地下室的空間,不僅适應了全新的自然環境,還跨越千年時光存續至今。
十夢又從筆記本裡抽出一張地圖。
“東方大陸幅員遼闊,但隻要根據雨翼鳥曾經的栖息地進行選擇性的劃分……看,就是這裡。”
他在地圖上圈了一塊顯示為深綠色的區域,旁邊用工整而醒目的紅字标注着地名。
迷失之森,占地面積達到3000萬平方千米、人間界範圍最大的樹海,其中存在着能妨礙任何羅盤或GPS定位正常運轉的特殊磁場和電波。
“這就是一直沒什麼人把樂園當真的原因。”十夢說,“迷失之森是榜上有名的生命禁域,去那兒冒險有幾條命都不夠,誰還顧得上追尋虛無缥缈的傳說故事……”他忽然消了音,停頓少許後略顯無奈地改了口,“不對,還是有人的。”
在他面前,兩名美食家不知何時已站起身,黑發少女低頭整理雙腕纏繞的繃帶,高大男人抓起脫下的夾克衫甩到肩頭,這兩個家夥截然不同的眼神裡分明寫着毫無差别的躍躍欲試。
“……真是瘋了。”批發商抓抓頭發,露出被打敗的表情,“說真的,我就不應該驚訝。”他将手裡的筆記本抛向對面,“拿去,這是《樂園》的抄本,如果能幫到忙就最好了。”
阿虜反手接住,那簿紙還沒他手掌大。
“謝啦。”男人一如既往笑容燦爛,“下次遇到優質食材我馬上送來給你。”
十夢受不了的擺手,那兩人便再顧不上客套,毫不留戀地推門走進愈發深沉的夜色。
酒吧室内複又變得空蕩安靜,唯餘節奏藍調迷人的旋律在耳邊纏綿盤旋。
“這幫美食家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十夢忍不住感歎,“老闆你說,他們難道不知道害怕嗎?”
吧台後默默擦拭杯子的調酒師聞言隻是微笑,旋即轉身從琳琅滿目的酒櫃裡精心挑出兩瓶。
“今天開點存貨吧。”他說,“賬都記在阿虜先生頭上,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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