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所及，車頂上唯獨蹲着最後一隻猴子。

“嘻。”猴子洩出一聲可稱得愉快的笑。

然後祂站了起來。

——在那之前，對方于玲眼中好像和其他猴子也沒什麼不同，一樣的瘦小，醜陋地佝着背。

可當祂直起身，抓抓頭皮彎起小眼睛興味盎然笑起來的時候，那自然而然鋪陳開的、直擊本能的壓迫感竟逼得少女險些未控制住身體内的美食細胞，臉頰一側猝然分裂出普賽克面容模糊卡頓的幻影，食欲幾乎要從她的身體中掙脫而出！

許是感知到了她的狀态，獅鹫渾身羽毛都蓬松炸起，弓背眯眼，喉嚨裡蓄滿一觸即發的低吼，眼看着就要往那隻猴子的方向撲過去！

“……恩娅！”玲蓦的一聲低喝，視線目不轉睛地鎖定遠處猿王的臉，“八王禦前，注意修養。”

獅鹫動作微頓，尾巴不安地擺動兩下，最終仍是乖順地收攏翅膀，無聲退回到少女身邊。

而猿王半歪着腦袋，似是饒有興味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細長手指慢條斯理摩挲着下巴，視線從所有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後定格在玲的面龐，與少女毫不避諱的眼神直直相觸。

“嘻。”祂仍是笑，十分被取悅的模樣。

爾後祂重新蹲下去，細瘦大腿緩慢膨脹起誇張的肌肉，長尾如同彈簧般一圈圈壓緊，直到整套蓄力階段達到頂點、再猛的放松縱身一躍！

眨眼工夫，躍起的猿王變成空中微不可查的小黑點，玲沉默目送祂消失于濃霧盡頭，想來僅靠這次跳躍便足夠支撐對方返回第七區域的領地。

狐狸列車恰在此時發出嗚鳴，霧裡似有海潮拍打岸邊礁石，他們已然到達第八區域大陸。

獅鹫拿額頭小心地蹭蹭身旁少女的掌心，玲輕撫過它柔順的頸邊羽毛，吻了吻它金屬色的喙尖，轉而領着它跟在雨女身後跳下了車。

“玲小姐，久疏問候，别來無恙。”黑發藍眸的女子隔着雨霧柔聲道，“今日是為何而來？”

潮氣翻湧，被少女鳳翎般的睫羽利落挑開。

“有鴿名之以白日，味鮮而珍奇，衆裡難尋，無形無影，此為傳說。”她道，“我為傳說而來。”

雨女便側過臉，問踏着穩沉步伐自車廂裡走出的覆面人：“你又是為何而來？”

沒有回答，高大的男人唯有沉默。

“……也罷。”雨女壓低傘，音色輕飄得似有些失真，“遠來是客，二位，請随我來。”

六隻火輪翻滾着退回霧裡，道路于女子的草履下徐徐展開，空氣很快變得沉重且稀薄，卻未能對在場幾名久經曆練的個中好手造成影響，他們随着雨女的引導在霧中前進，沿途有無數蒙在霧後的巨獸影子緩步經過，皆生得健美軀體與修長四蹄，極優雅，也極具壓迫感。

最終，他們走出了雨霧的包圍網——也走到了第八區域的統治者、馬王赫拉克勒斯面前。

在那麼短的時間裡，這是玲第二次直面【王】。

比起瘦小幹癟的猿王，馬王在視覺上擁有更直觀強勢的沖擊力，确如其名，這是一頭符合神話裡的大力神Heracles/赫拉克勒斯形象的巨獸，與同屬種族的赫拉克相比，無風自動的濃密鬃毛讓祂的頭顱看上去更加接近龍種，整體皮毛色調也更黯淡，恰似彌漫沙塵與毒霧的荒土，達摩魔馬與有翼獨角獸随侍左右，它們是王最忠實的貼身騎士，黑白相稱，威嚴不失聖潔。

【孤高，不朽，壯麗，主宰一方生态和其中全部的食材。】意識深處，黑水上方虛空端坐的蝴蝶美人豎起蒼白手指一一列數，輕歎道，【那就是地球生靈力量和欲求的盡頭啊。】

玲沒有開口，靜靜地與她并排站着，用意識的心眼、也用肉身的雙眼凝望着王。

那飄忽的沉默落入普賽克耳中，食欲不禁略感意外地挑眉，轉頭望向身畔的少女。

【玲。】她說，【汝……在想什麼？】

玲也側頭與她對望，最後卻隻是淺淺笑了笑，未做回答，意識上浮返回現實。

“——吾王、不老不死之赫拉克勒斯啊。”

前方不遠處，雨女面朝馬王半跪下去，分明是臣服的動作，偏又充斥某種不卑不亢的神性。

“豪雨的精靈奧菲莉亞，在此向您轉述我們的客人、來自人間界強者的請求。”她說，“作為大陸的王者，您是否允許她前往捕獲傳說的珍味，這片土地上名之以【白日鴿】的食寶？”

似有若無的，馬王的視線不輕不重掃過雨女身後的外來者，覆面人、不知火，最後——如同不久之前猿王所做的那樣——定格到玲的臉上。

屬于絕對強者的壓迫感依舊存在，但玲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反應，擡頭平靜地與馬王對視。

半晌，王先行收回了視線。

祂側過頭顱，朝着大陸東方打了個響鼻，倏忽之間，無窮無盡的濃霧好似被利刃劈成兩半，王微小動作創造的通路徑直延伸到目力不可及之處，隐約露出盡頭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的景象。

“……衷心感謝您的許可。”雨女說。

她站直身，回轉過頭，輕擡起傘沖玲緻意。

“白日鴿神出鬼沒，我也未曾真正見過。但傳說還有不曾外傳的後半部分：晝鴿夜吟，陰陽逢魔倒轉，無形之物當遇有形之時。”

晝鴿夜吟。玲微挑眉，若有所思于心中默念。

“請往東方去吧。”雨女彎起迷疊藍色的眼眸，自現身以來初次展露微笑，笑意裡半是祝願、半是祈福，“或許——您會找到想要的答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