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會對白日鴿有興趣。”

一周前，迎着第四區域無垠花田卷席而來的甜膩熏風，玲撥通了布蘭奇的電話。

“唔。”對面天狗的口吻半是玩笑半是信誓旦旦，玲單手點穴鎖住一隻意圖從背後偷襲的蘭花拟态螳螂，語調平穩不置可否，“所以說，還想再從你這裡多了解一點白日鴿的情報。”

“真要說我也不算知道很多。”布蘭奇皺眉，随手抓了把頭發，“畢竟是傳說中的食材。”

餐廳天狗之城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火爆，大堂人聲鼎沸，他堵着半邊耳朵快步往角落走去，中途不忘逮住幾個笨手笨腳的服務生踹一腳屁股。

“既然你還在第四區域，可以先去捕獲【管狐列車】。”聽筒裡亂七八糟的背景音逐漸小下去，天狗應是移動到了某個僻靜的位置，清清嗓子續道，“它們大多出生在第八區域，成年後有環繞美食界洄遊的習性，這個季節差不多到了經過第四區域的時候，你也好搭上順風車。”

蘭花螳螂越聚越多，玲控制【沉眠】香霧絲線一一點穴，在閃身躲過某隻斜刺裡揮砍而來的、鋸齒分明的螳臂間隙中答道：“明白。”

“啊，對了。”那邊布蘭奇似乎回想到什麼，“按照老家夥們留下來的捕獵經驗，有種叫夜雀的生物和白日鴿出沒的栖息地高度重合。”

玲挑眉：“夜雀？”

“是第八區域特産的食肉鳥。般若鬼、妖面雀、夜羅刹，都是村子裡流傳下來的夜雀别名，你應該聽得出來，它們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家夥。”

副料理長從廚房探出頭來，遠遠的朝布蘭奇的方向焦急地揮手，想來是人手實在周轉不開客流量的需求，不得不向主廚求助。天狗回了對方一個“稍等”的手勢，與通訊對面的玲道别。

“剩下的事情，等你到了第八區域直接問奧菲莉亞就行。”他說，“她應該會帶你觐見馬王，如果順利還能得到王關于食材的指引。”

最後一隻蘭花螳螂睡倒在豔麗的郁金香花海裡，玲開始收集它們背後花朵狀甲殼分泌的稠蜜。

“奧菲莉亞還好嗎？”她問天狗。

“……就那樣吧。”一陣可疑的沉默後，布蘭奇含糊地咕哝道，“我們回來後沒怎麼碰過面。”他趕在玲說話前換了話題，“喂，你要真能抓到白日鴿，可一定得來妖食界天狗之城找我——排行榜第三的怪奇廚師親自給你烹饪，保證能完美發揮傳說食材的滋味兒，怎麼樣？”

“……嗯。”玲便也裝作什麼都不曾察覺，在挂斷電話前輕聲回答，“一言為定。”

記憶于此收攏，如風似霧吹散了約定的尾音，現時現刻，玲身處第八區域大陸腹地，伸手往面前燃燒的橘紅篝火裡添了一塊柴。

火苗恍若舞蹈般搖曳，光影随之明明滅滅，将對面坐着的高大家夥照得不甚清晰，玲慢而輕柔地為蜷在身旁的獅鹫梳理羽毛，沉靜黑凝的目光緩緩移動到那名不知姓名的覆面人身上。

“你也是為了白日鴿而來嗎？”她問。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回答。這全副武裝的陌生男人一動不動坐在原地，活像一尊肅黑的雕塑。

“為什麼跟着我？”玲繼續問，“還是正好同路？”

對方照舊沉默，比周遭的夜晚更加靜谧，從來不曾言語，甚至捕捉不到任何呼吸。

試探再次未出結果，玲默默盯着對方頭盔黑洞洞的眼部結構半晌，忽而收斂目光翻身躺下。

“睡了。”她随意朝後揮手，“你自便。”

覆面人正坐姿勢不變，乍看似是定定注視和衣而睡的少女背影，等到仔細辨别又仿佛隻是盔甲外形設計如此。火光中男人黑漆漆的影子忽長忽短變幻莫測，少頃，他俯身再次給篝火加了柴。

篝火噼哩啪啦持續燃燒，是愁雲慘霧的漫漫長夜裡唯一的光源，守護旅行者的睡眠，卻也理所當然會吸引來難以抗拒趨光本能的夜行動物。

“——唧唧、咯咯。”

有誰在黑暗裡笑。

“咯咯咯，嘻嘻，咯咯咯。”

笑聲忽隐忽現晃悠着，恍惚像是攥着蘋果糖的小孩兒，赤着腳一格接一格地跳房子。

“唧唧，咯咯咯，嘻嘻嘻，咯咯。”

小孩兒笑着由遠而來，時而捉弄般隐匿身形，待到再出現時，才驚覺已近在咫尺地蹲在人臉前！

玲猛然睜開眼！

煞白皮膚，凸眼獠牙，篝火搖曳中，這張貼緊她臉龐的猙獰鬼面擠出一個扭曲又歡愉的笑臉。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玲指尖聚集冰結長劍瞄準鬼面無聲無息直刺而去！

“——唧！！”

對方反應敏捷，疾速後退躲開這一刺，閃展騰挪靈活地飛旋到半空，也使其身形完整得暴露在玲的眼前——那竟是隻通體漆黑的鳥，深紫色喙尖綴一點猩紅，而從喙上方直到頭頂都延伸出蒼白粗厚的外骨骼，肖似一張白慘慘的惡鬼面具，将包括眼部在内的身體結構都罩得嚴嚴實實。

“唧唧、咯咯！”戴鬼面的黑鳥鼓脹着圓滾滾的、與身軀成畸形比例的肚子，撲扇翅膀在半空中左搖右晃，惡作劇得逞似的笑個不停。

“看得出來美食界夥食不錯。”玲也笑，順手散掉香霧，偏偏頭，“恩娅，陪它玩玩。”

蓄勢待發的獅鹫立刻一個飛躍撲了出去！

黃金色翅翼切割開迷霧和夜空，這頭堪堪成長為成年體的兇獸放到哪裡都是一方霸主，然而對面黑鳥仗着移動靈活，總能完美躲開獅鹫的撲咬，嘻嘻鬧鬧，看似戲耍避其鋒芒，等到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二者利爪相撞，它竟也與兇獸那能輕易撕裂钛合金鋼闆的力道拼了個不相上下。

你來我往的空中戰暗藏殺機，玲微微眯眼觀察許久，蓦的吹了記唿哨，獅鹫應聲斂翅後退，落單的黑鳥便正好暴露在玲的射程範圍内！

冰結香霧凝結成鋒銳的匕首，匕首一變成三，裹挾寒風飛刺向目标，整套配合行雲流水，黑鳥本應避無可避，卻硬生生自空中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翻卷長翼、連帶着整個身體都順勢往下方滑翔，匕首擦着翅羽而過，它終究毫發無傷，仍是玩鬧般左搖右晃咯咯咯的笑着，鬼面擠眉弄眼又詭異又滑稽，幾個閃身遁入黑暗消失不見。

獅鹫落回到地面，發出懊惱的低吼，玲安撫地撓了撓它的下巴，若有所思望着黑鳥消失的方向。

這就是【夜雀】啊。她想。

少女身後，高大寡言的覆面人默默将一切收入眼底，爾後蹲下身，埋頭收拾奄奄一息的篝火。

如此便算作雙方正面遭遇的第一天。

往後幾日，這隻夜雀總會瞅準深更半夜的時機不經意現身偷襲，似是籌謀捕食，又仿佛帶着點與獵物玩耍的心思；玲則琢磨着捕捉白日鴿，便也略帶縱容陪它拉扯，試圖觀察出有價值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