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紮實的氣響，夜雀隻感到心口蓦然一冷，它低下頭，看見冰結的長劍當胸穿過。

然後它的世界重新歸于黑暗。

比之前預期的還要簡單。玲想。

趕在第一滴血流出來以前，她催生美食細胞，用冰結的香霧将整隻白日鴿都凍成了冰雕。

“唧唧……！！”

像是笑聲一樣的尖叫聲由遠及近，第二隻體型更小的純白鴿子從小樹林裡踉踉跄跄飛出來，直直栽倒在那尊晶瑩剔透的冰雕前，初生的太陽光熱烈地灑下，照亮了它翅膀上曾被獅鹫抽打的痕迹和擦過冰霧時的凍傷，也照亮了它褪去鬼面後無辜圓潤的黑眼睛裡滿含的淚珠。

按照天狗提供的情報，夜雀一生隻生育一次，且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單生子，這些貪婪狡詐的肉食者生性孤僻，隻會作為個體單獨行動。

然而在極少數的情況下也會出現一胎多生的同巢手足，這樣的兩隻夜雀在成年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将相依為命生存，形影不離有如天上伴星。

“……原來如此，我殺死了你的兄長啊。”

小鴿子循聲擡起頭，卻隻看見一雙黑沉沉的眼，和眼睛的主人投落下來把它完全遮蓋的影子。

“——那麼，你也去陪伴它吧。”

玲繼續道，比之冷酷，那口吻更近似平淡。

“吃，還是被吃。”她自手中凝聚冰結的劍，“從你選擇攻擊我們開始就隻有這兩種結局了。”

陽光愈發得亮，小鴿子眼角的淚珠閃着光。玲直視那雙眼睛，毫不猶豫一劍捅了下去。

“晚安。”她說。

這近在咫尺的一劍捅得又快又準，小鴿子未來得及感知痛苦便已成為和兄長一樣的冰雕。

玲原地站了會兒，正要散去手中香霧，便聽見清脆至極的破空風聲、自耳後風馳電掣襲來！

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玲不閃不避，反手攥緊劍柄倏然回身，冰冷劍刃劃過月牙白的弧度，咔嚓一聲，毫無滞澀地斬下了襲擊者的一隻胳膊！

噼裡啪啦，有細小的電弧跳躍着輕響。

玲微微垂眸，掃了眼那隻斷臂暴露在外的平整切面，内裡并非血肉，取而代之的竟是異常精密的機械結構，間或閃過代表故障的電光火星。

“……你果然不是人類。”

她擡起眼，望向斷臂的主人，那正被冰結長劍冷厲刃面貼緊了脖頸的高大盔甲。

“這個型号的GT機器人隻可能是美食會的技術。”玲盯着那黑洞洞的眼睛，音色比劍更冷，“配的裝備這麼好，你是哪個級别的幹部？”

“……你很優秀。”

好半晌，機器人裡終于傳來聲音。

“但是和IGO氣場不合。”那厚重怠惰的男聲如此說道，“或許可以考慮一下加入我們——”

——答非所問。

不等對面話音落下，玲持劍的手猛然發力，又是一聲脆響，那套盔甲竟被她斜上而下整個斬斷！

哐啷，機器人的上半部分直挺挺摔落在地上。

“下次用真面目來見我吧。”

玲俯視着他，指尖凝聚屬于徘徊花的香霧。

“那樣的話，我們說不定還能交手。”

那肅黑的鐵盔甲裡就洩出點低低的笑聲，像沉寂許久的潭水終于掀起波瀾。

“好啊。”他說，“就當我們約好了。”

玲沒再開口，控制香霧利落掐斷機器人的中樞。

于是操控者眼前驟然閃現成宕機的黑暗。

男人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

“……噢噢，三虎大人！”

他聽見身側傳來老者激動的聲音，對方忙不疊恭敬又殷勤地幫助他摘掉頭盔和其餘數據線，去除這些累贅後，他便能看見下屬喬喬的臉。

“三虎大人，您感覺怎麼樣？”喬喬絞着雙手仰望他，“對我們最新的研究成果評價如何呢？”

男人便不冷不熱瞥來一眼，表情無甚變化，喬喬卻莫名感覺今日的三虎大人心情很好。

“性能還算過關。”他說，“你去負責量産吧。”

今日三虎大人确實心情很好。

喬喬想着，滿懷期冀地捧上一個白玉質地的碗。

“這是阿爾法羅大人剛從冰之地獄帶回的【世紀湯】，還請您賞臉品嘗……”

男人的視線移動到碗中的清湯上。

那真是一碗清澈見底、如冰似雪的湯，焰火般的多色極光于湯液表面輕盈曼舞，美輪美奂。

在沉默中，男人執起湯碗，微抿了一口。

很快的，那種無法言說的輕快氛圍悄無聲息自他周身流逝了，像是不可追的流水淌過指間，空餘一縷輕飄飄的怅惘和鋪天蓋地的沉重。

“讓阿爾法羅來見我。”男人說着，懶散地合上眼簾，“至于這湯，就拿去給别人喝吧。”

“啊……明白。”

喬喬捧住湯碗，壓低腦袋佝偻着腰退出房間。

就連被譽為難抑幸福笑容的世紀湯，也無法令三虎大人動容哪怕一絲半點嗎？他默默地想，這個世上，到底還剩什麼食材能打動大人呢？

下屬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整片黑暗中便隻剩男人獨自靠在座椅上。

“第八區域，”他自言自語道，“妖食界啊……”

隐約的，記憶扯動彼此相連的線，他想起第一個告訴自己妖食界故事的人，似乎還能看見溫暖小屋裡坐在搖椅上的女子，她愛穿長裙，留着烏黑如子夜的短發，有一雙十分明亮的眼睛。

“世界短暫，”她為他哼唱，“然而、然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