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話到此處,他手上猛然發力,下勺以電光火石之姿擊中上勺,金輝剔透的湯汁因着巧勁直直朝半空飛去,緊接着是語調更加昂揚的後半句尾音,“……不寐天!!”
鴉天狗們齊聲誦讀:“須臾冷暖——生死間!!”
怦的一聲炸響,湯汁撞到空中柳枝,事先調配好的香辛料頃刻間被高溫融化、與湯汁完美地揉為一體,再紛紛揚揚朝下方灑落,霎時間金花飛濺流星如瀑,高湯星火如大雨滂沱而下。
人群因而抑制不住驚喜交加的尖叫,有那機靈的飛快抱來碗筷去接,更有人不顧形象地張大嘴伸長了舌頭,等真的接住嘗到了,更是一邊燙得原地跳腳一邊捂緊臉頰陶醉得不肯松口。
一派衆生煙火氣中,玲怔愣地張大眼睛,金燦燦的湯汁花火倒映在她烏黑眸子裡,像是夜間沉默翻湧的海洋被天空劃過的流星雨照亮。
“打鐵花……”她喃喃。
“哈哈!”布蘭奇暢快大笑,“怎麼樣?!這是不是最偉大最适合白日鴿的烹饪法?”
在這位素行不良的怪奇廚師此前的職業生涯中,僅有一次參加世界廚師盛典“烹饪節”的經曆,他年輕氣盛奪得頭籌,也從比賽過程中結識的中華料理掌勺人、有【皇帝】之稱的零春那裡學來了名為打鐵花的烹饪法:閃耀星光、鐵火輝夜,其背後需要的是廚師精準的判斷力和勇氣,把握住一瞬間的機會,容不得分毫猶豫。
白日鴿體型嬌小,兩隻鴿子炖煮的鮮湯最後也隻能撐住三勺,卻正是因為這絢爛透頂的三勺、使得在場所有人都品嘗到了那極具沖擊力的美味。
玲将那金色湯汁抿入唇齒間,正如當初布蘭奇所說的,這如同星火流逝煙花爆裂般的滋味太鮮美也太短暫,叫人一時竟分辨不清是吃到它的喜悅多一些、還是隻能吃到這一口的遺憾多一些。
而此時此刻,在場所有人的心都被這股微妙的感覺擰到了一起,共享喜悅,也共享遺憾。
【晝鴿夜吟】——就是我人生菜單的肉料理了。
她咽下那口湯汁,如此作出決定。
“啊啊,爽了爽了。”站在神轎前頭的天狗擱下木勺,原地活動起筋骨,“不愧是我,發揮完美!”
“放了三個華麗的煙火啊。”
玲說着,慢慢走到他身邊。
“這麼顯眼的話,”她故意停頓,餘光去瞥天狗的表情,“就算是奧菲莉亞也能看見了吧。”
布蘭奇肉眼可見地神色一僵。
但他很快又雲淡風輕似的擺了擺手。
“關她什麼事?”他避開視線相觸,望向夜空裡不知哪個點,“我不就是在盡我所能享受慶典嗎?”
玲便也輕輕地笑。
“是嗎。”她說。
纏綿魂雨逐漸停了,紅月夜空晴朗萬分,即使終年落雨的馬王之丘也迎來少許停歇,相隔遙遠的距離,那爛漫綻放的輝煌煙火依舊美得驚人,清清楚楚映入空氣樹上亭亭玉立的女子眼中。
雨女定定望着空中花火,少頃,唇邊劃過稍縱即逝的弧度,默默收起頭頂那支傘,盡情沐浴血紅月光、以及從未屬于她的晴天。
“真是……”帶着點微不可查的笑意,她與遠方夜色裡的黑發少女異口同聲喃喃,“笨蛋呢。”
夜還很長,臨近第八區域的人間界村落同樣正用盛大煙火慶祝難得一見的紅月,晚些時候,鷹首獅身的瑰麗野獸載着玲越過濃霧散盡的海灣,在毗鄰尤托島的入口碼頭登陸。
甫一落地,輕柔海風自東南而來,吹起玲的風衣衣擺,也吹起站在不遠處的青年彩色的長發。
雙方四目相對,玲偏偏頭,不是很意外地微笑。
“喲,哥哥。”她從獅鹫身側解下一個繩袋,用了點力抛過去,“蘭花螳螂蜜,是給你帶的特産。”
又一束煙火盛放在紅月正中,薩尼接住袋子,面無表情的,慢慢、慢慢地垂下手去。
“你,”他說,“去過美食界了吧。”
“是啊。”玲坦率承認,“哥哥也要去嗎?”她漆黑眸底一瞬閃過鋒芒,“對你來說還太早了呢。”
妹妹銳利的視線好似刀鋒不閃不避直刺到眼前,薩尼喉結滑動,硬撐着沒避開對視。
玲默默盯着他看了會兒,忽的聳聳肩。
“哥哥感興趣的是阿卡西亞的甜點吧?”她說,輕拍獅鹫的脖子示意往前走,“去治愈之國找一個叫與作的再生家好了、如果不怕吃苦頭的話。”
“再生家與作……”
薩尼愣愣重複,又蓦然回過神來。
“你呢?”他語氣急促,“之後有什麼打算?”
“有個項目,需要跟着科考船繞人間界跑一圈。”
“……多久?”
“大概,兩年吧。”
“……好長。”
“嗯。”
玲腳步未停,薩尼也站在原地未動,他們擦肩錯過,都沒有去看彼此的表情。
爾後薩尼說:“你長高了呢。”
少女的眼眸如水浪般輕微波動。
“……嗯。”
薩尼擡起頭,隔着花火望向空中紅月。今晚的月光那麼亮,什麼星星都看不見。
“要是不想勉強自己了,随時都可以回來,”他說,“我……會把肩膀留給你的。”
煙火飛入空中,炸裂聲響蓋過了玲的心跳。
——你在尋找答案嗎?
——說不定答案也一直等待着你。
……或許,是我作繭自縛了也說不定。
她想着,很輕、也很重地呼了口氣。
“明明是哥哥愛哭才對,”她說,揚起一張毫無陰霾的面孔,“到底是誰要準備肩膀留給誰呀?”
“……啰嗦!你這家夥果然一點都不可愛!”
少女清澈的笑聲被海風吹散,月色和花火争相輝映,都不如她眼中的光芒璀璨。
她就那麼往前走,沒有猶豫,沒有回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