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衆們在他顫抖的聲音裡不明所以地仰起臉,就見環繞會場的所有巨幅轉播屏幕齊齊一黑,等再亮起時、畫面已全部集中到一個人身上!
“……在世界廚師排行榜上,有一位常年占據前列、卻幾乎從來不參與烹饪節的料理人!神出鬼沒的怪才,行走的傳說!就在今天,此時此刻,莅臨第50屆烹饪節的會場!!”
呼啦,風吹起男人松松垮垮的外套,他垂直站在大樓光滑的玻璃牆表面,勾着一星半點桀骜不馴的笑意,俯視滿場為他驚恐沸騰的人群。
“噢,”銳利的視線很快鎖定人山人海中的一張面孔,男人随之咧高嘴角,“在呢在呢。”
“現在,由我向大家介紹!世界廚師等級排行現任第3位,來自妖食界怪奇餐廳【天狗之城】的主廚,千奇百怪!天狗、布蘭奇……!!”
滋啦一聲,衆目睽睽之下,那隻赤紅臉龐的長鼻子天狗消失無蹤,緊接着,快得不可思議的風掠過觀衆席引起陣陣驚呼,他仿佛一陣疾雷、亦或肉眼不可見的電流,轉瞬間就閃現到距離烹饪酒店大樓千米開外的貴賓席上空!
咔!木屐落至桌面震出悶響,男人像隻形貌怪異的鳥獸,蹲在杯盞盤勺間、沒有碰翻任何脆弱的器皿,兩眼一彎,扯起個恣肆無忌的笑來。
“喲,玲。”他沖面前的少女龇了龇牙,“總算讓我逮着你了。”
玲暗道一個兩個都是些高調的家夥,卻見天狗反手一擲,不知把什麼物事朝她迎面抛來!
“你幹什麼……!”
薩尼臉色微變,急急起身,玲反應迅速拽住他的袖子,側頭露出個稍縱即逝的、安撫的笑。
對方愣了愣,竟就這樣被她牽着安靜下來。
玲便收回視線,看向手心裡剛剛接住的物件:一隻裝得滿滿當當的素色編織手袋。
“這是什麼?”她問天狗。
“奧菲莉亞托我帶給你的,說你一定會需要。”布蘭奇聳肩,“她不準我打開,神神秘秘的。”
奧菲莉亞?
這是完全出乎玲意料的答案,那憂郁而神秘的雨精靈,到底會有什麼她“一定需要”的東西呢?
“先别管她了。”布蘭奇笑着道。
轉播鏡頭在這時匆匆追來,逼到極近的距離鎖定這位怪才廚師的面孔,于是整個會場、無論觀衆選手,都将他的後半句話聽得清晰。
“喂,玲,”天狗愉快而傲慢地說,“如果我赢下今年的烹饪節——你就來做我的搭檔吧。”
叮咣,有誰驚落了手裡的湯匙。
刹那間落針可聞的死寂過後,觀衆席爆發的起哄聲險些将整座會場掀翻!
而身處所有熱烈歡快的喧鬧中心,那名天狗下巴高昂,松弛又得意洋洋,一切都這般似曾相識,恍惚間玲已回到那個雨過天晴的午後,身邊并肩前行的人哼笑着對她說“我暫時不會放棄”。
像是受不了太過炫目的光芒迎面而來、少女閉了閉眼,唇角難以遏制地勾起弧度。
“……好啊。”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這個回答理所當然掀起了新一輪的狂歡,人群大笑着,為自己能夠參與和見證這樣轟動的賭約興奮不已,沒誰留心少女壓得低低的後半句話。
“——如果真的有人有機會赢的話。”
幾乎在第一時間領會玲的弦外之音,四天王警覺的視線齊刷刷掃來,近在咫尺的布蘭奇敏銳地意識到氣氛中湧動的暗流,似有所覺地眯起眼。
片刻後,天狗蓦的嗤了聲。
“一言為定啊,玲。”他咧嘴笑着沖少女揮手,仍是渾不在意又志得意滿模樣,“走了!”
伴随平地閃現的雷光,直播鏡頭再次掉轉,主持人激動萬分的聲音緊跟着重新響徹會場:“好!我們看到布蘭奇主廚已經發出了他的勝利宣言!那麼,接下來預選賽将要如何進展呢!?”
玲往前幾步,靠到護欄邊沿俯望賽況。
如同兩年前紅月夜下的慶典,來自妖食界的天狗布蘭奇、他的身邊永遠缺不了吵鬧,那般無知無畏,蠻橫直接,好好的大賽被他攪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惹得觀衆席笑聲口哨連綿不絕。
玲忽然感到可惜。
這樣一場萬千矚目的盛宴,如果他、他們真的能公平又盡興地展現自己到最後就好了。
然而,正如她和貴賓席諸多神經緊張的來客所心知肚明的,暗中威脅的陰雲未散,懸頂之劍終将墜落,本次烹饪節——注定無法順利落幕。
時間飛逝,曆經三輪預選賽,百名廚師選手優中選優,已削減至僅剩的三十二強。
就在進入決勝淘汰賽之前、大會短暫的半場休息幕間,如同第二隻懸而未決的靴子重重落地,知情者們嚴陣以待的危機終于來臨——
率先意識到這一點的,是在會場小島外圍巡視的【長頸鹿鳥】,這群美食研究所專門培育來探查敵情的克隆獸嘶鳴着爆發出警告,與此同時,玲的終端也已彈出曼薩姆發布的最高級警報!
砰,流光炮火取代了節慶的禮花,于會場上空一聲接一聲震耳欲聾地炸響,塵煙彌漫間無數畸形的巨獸從天而降,玲第一眼就辨認出其中隻可能屬于美食會的、尼特羅型号的超大型量産GT機器人,趕在來自觀衆席的第一聲驚叫響起前,少女指尖微抖,翠綠欲滴的繩索菟絲子如同蛛網,以她為中心朝四面八方瘋長而去,眨眼功夫就将整片觀賽台籠罩在堅不可摧的庇護下!
“全員聽令!”透過對講機的無線頻道,她冷厲的喝聲瞬間傳遍整支安保條線,“現在開始引導觀衆撤離!但凡有一個傷亡,我拿你們是問!!”
“是……!!”
訓練有素的安保和研究所直屬武裝人員迅速行動起來,指揮觀衆有序跑向事先準備的布控點,而人群被動地遵循指令奔逃,被菟絲子屏障表面時不時傳來的轟炸聲響驚得面如土色,難以理解舉世共享的節日為何會變成這樣可怕的戰場。
玲攥緊菟絲子纏裹成的長鞭,橫向一甩,精準地攔腰勾住試圖攻擊觀衆席的合成獸和機器人,用了十成力氣,将它們頭朝下狠狠摔在地上!
破損的機械零件與橫飛的血肉混合得不分彼此,目睹這場暴行的敵方成員無不驚駭欲絕、狼狽逃竄。玲并不關心這群殘兵敗卒,隻站直身,放眼環視正在會場各個角落上演的混戰。
這之中最惹眼的無疑是頂着一身肌肉橫沖直撞的曼薩姆,IGO三把手狂放的實力與戰鬥方式很快引來數十頭機器人的圍攻,在堪稱瘋狂的集火轟炸中他照舊如魚得水殺得痛快,男人放肆大笑,正欲揮拳砸碎眼前礙事的鐵疙瘩,卻驚覺腹部一涼,尖銳疼痛登時如怒濤般席卷全身!
他愣愣回頭,看向将自己捅了個對穿的巨獸、和獸類頭頂站着的身影,猝然咳出滿嘴的血!
“為什麼……要、背叛……”
無人回答,他從高空墜落,像顆被地球氣壓割得傷痕累累的隕石,重重摔到會場中央。
這一幕落到不遠處玲的眼中,少女素來寡淡的神色好似要裂開,黑沉瞳孔劇烈收縮成針尖。
“——所長!!”
她立刻就要沖上前,卻在擡腿的瞬間被身前暴漲的藤蔓阻攔,那張牙舞爪的怪異植物并不陌生,正如同高台上操縱植物的年輕男人。
玲心頭狠狠一沉,咬牙念出那個名字。
“鐵平……!!”
啪,啪,啪。
有誰在塵硝中鼓掌,玲循聲望去,隻見得迎風飄揚的鬥篷、翻飛着包裹出瘦長的人影。
“别來無恙啊,玲小姐。”
人影輕笑着,那麼冷漠,那麼歡快。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