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我的意見,我不贊同。”
“這不是占蔔與否的問題。”
“你明知道……我沒有辦法預知你的未來。”
“薩尼呢,你和他聊過這件事情嗎?”
“最差的情況下,你真的會死。”
“算我拜托你,别把愚蠢和勇敢畫等号。”
“……玲,你在聽我說話嗎?”
于是那出神凝着遠方日出的少女終于回過頭來,料峭寒風吹起她的發,圈着冷白手腕的沉香吊墜輕輕晃蕩,卡在時間的夾縫裡閃過晃眼的光。
她的眼神沉沉然不可辨别深意,淺色的唇瓣微微分開,似乎就要說些什麼——
砰,一聲空氣爆開般的脆響,倏忽間,回憶緊跟着意識收束,光芒模糊了少女即将出口的話語,可可渾身一震、猛然睜開雙眼,心髒還在後知後覺地狂跳,頭腦卻已迅速清醒過來。
“緊急關頭,你發什麼愣?”近在咫尺的薩尼瞪了他一眼,“要繼續深入了,還不集中點。”
“……”可可面上飛快掠過某種複雜的神色,抿了抿唇,終是将幾欲脫口而出的話語重新咽下。
此時此刻,絕非刨根問底的恰當時機。
轟隆,爆炸聲連響,是前方開路的阿虜和澤布拉不約而同出了手,超聲音波彈疊加在連環釘拳之上,威力肉眼可見地呈幾何倍數增長。
半分鐘前,由他們四天王帶領護送、一支不足十人的精銳廚師小隊正式踏入了【食靈之門】,也即是ANOTHER曾經超越光速擾亂時空的地點。門後隐藏的異空間被稱為【裡之世界】,宿居着古往今來無數逝者的靈魂,因心懷執念而不得超脫。在這個生與死的界限都不甚分明的狹縫中,魚寶得以躲避美食界窮兇極惡的獵食者。
對生者而言,裡之世界與禁地無異。可可身為占蔔師的靈感作祟,較之他人更容易受到精神方面的沖擊,薩尼嘴上抱怨,其實早已散開發網,心照不宣地為他分擔了大部分守備範圍。
真像。可可忍不住這樣想,愛犯倔也好,嘴硬心軟也罷,這對兄妹表面的性格看上去天差地别,其實内裡的本質簡直相似得驚人。
他兀自搖頭,不再放任自己發散注意力,轉而凝聚劇毒張弓搭箭,輔助隊伍裡幾名心智不夠堅定的廚師提防着無處不在的扭曲食靈。
一行人配合默契,縱使裡之世界危機四伏、沿途走來也不過有驚無險。又往前深入一段距離後,他們很快便發現了此行的捕獲目标——地球全套菜單的魚料、食寶ANOTHER的蹤迹。
無怪乎曆史上罕有的目擊記錄都對其盛言稱贊,那真是種漂亮到不可思議的生靈。遠遠望去,魚寶靈巧擺動的半透明紗質長尾恰似一條遊曳的白色極光,于周遭深邃的黑暗中翩翩起舞,甚是動人。一瞬間,在場身經百戰的美食家和料理人都仿佛擔憂驚擾到它般屏住了呼吸。
便在此時、類似于某種恰到好處的提醒,挂在衆人耳邊的通訊器猝然閃過一連串電流雜音,緊接着就是字正腔圓嚴肅繃緊的男聲。
“諸位,定期彙報時間。”
身處IGO某座邊哨的通訊基地,開發局長約翰内斯簡短作過開場白,回頭與整場地球全套菜單捕獲行動的總指揮、IGO現任會長曼薩姆交換了眼神,确認獲得後者首肯後,他又繼續道。
“各隊負責人,現在請報告捕獲進程。”
第零大陸,來自第二區域草原盡頭的風吹拂起高大男人染血的烏黑長發,斯塔久垂眸看向身側那眼煥發着奇異光圈的泉水、以及半蹲在泉眼旁一副研究者做派仔細查看成分的喬亞。後者察覺到他的視線,唇角微勾報以故作無辜的微笑。
“……CENTER分隊,”男人冷漠地别過眼,擡手罩上頭盔,“目标前菜,确認捕獲完成。”
“ANOTHER分隊,”借由集體通訊頻道,可可接上了他的話頭,“目标魚料,确認目擊行蹤。”
“AIR分隊,同上。”
“NEWS分隊……”
彙報如此轉過一圈,各隊進程基本大同小異,公放頻道先是短暫沉默,幾聲調頻造就的電子雜音過後,再開口的人卻并非約翰内斯。
“辛苦各位。”柔美而鎮定的女聲落入耳中,幾乎所有行動成員都不由自主神色一凜,“請盡快完成捕獲目标,并趕往指定地點。”
第一區域、最終廚房,陰雲盤繞不去,偶爾掠過陣陣明亮雷光。奧菲莉亞立在中央鍋爐旁,垂眼俯視内裡沸煮的異形,與無數扭曲氣泡擠壓中、那張空洞人臉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心頭微沉,悄然攥緊了手心裡發燙的雨珠結晶。
“——玲小姐開始行動了。”
與此同時,遠在光年之外的白色宇宙,印有IGO标識的小型穿梭艦跨越了名為蟲洞的時空橋梁,在一顆荒無人煙的星球上平穩降落。
合金艙門無聲地打開,站在門邊的atom下意識擡頭,目之所及的世界赫然是大片枯槁的灰白。
玲擦肩越過它走出船艙,接觸到下方幹涸皲裂的土地,地裡生長着大片大片芡白色的絨草,遠方送來悶沉沉的風,将齊腰高的植物吹得傾倒。
如若要進行粗淺的比對,這顆星球的大氣構造與地球無異,重力環境則接近火星,偏弱的引力使得骨骼系統失去了日常生活慣有的刺激,因而帶來十分怪異的體驗,要很用力地控制每一次邁出的步伐才能确定腳下踩得足夠紮實。
少女沉默地往前走,仿佛輕舟渡河穿過波湧的草浪,最後站停在一棵筆直的枯樹旁。
無須言語呼喚,煙霧般的蝴蝶美人心領神會地凝聚身形,飄飄繞繞浮現在她面前。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atom一眼便認出那蒼白食靈的真身——傳聞中能夠吞噬乃至湮滅食運的魔女,連神明都對其違莫如深的異端。
難怪。尼特羅咬了下發麻的牙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難怪她能說服喬亞那樣自我中心反複無常的毒蛇、甚至任意驅使,難怪身為人間界首屈一指的強者,她卻要獨自遠離地球執行孤注一擲的任務,而未能參與抵抗NEO的正面戰場。
如若被魔女的力量影響,動搖地球食運的根基,無論尼特羅還是人類的計劃都将遭遇不可挽回的變數。某種程度上來說,身負普賽克靈魂的玲比他們能吞噬宇宙的敵人還要危險得多。
而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一點。
異鄉的風溫柔又試探地吹拂過臉頰,少女輕吐口氣,伸手遞到面前端懸的蝴蝶食靈等待的手中,彼此交握,共同攥緊那顆透明的雨珠結晶。
“害怕嗎?”普賽克低低問。
玲看了食欲一眼,并未正面回答。
“開始吧。”她這麼說。
和先前誤入狹縫、與地球記憶連接的偶然經曆不同,這一次是玲作為主體渙散意識,主動沉入這段屬于陌生宇宙的時間長河,整個過程好比一步一步從淺灘走向未知的深水區,毫無抵抗地等待水流沒過脖頸、鼻腔與頭頂。
普賽克出生于白色宇宙,這或許是她們唯一的優勢,她清楚時空狹縫的地點,也明白理論上與時間長河搭建聯系的方式。玲所要做的,便是抛棄思考,抛棄本能,無條件信任自己的食欲。
最終到底能不能成功,她們誰也不知道。
又是微風,仿若無骨的手輕觸少女逐漸松弛的眉眼,感官開始流失,無秩序的畫面裹挾着光芒流竄過眼前,一切都是似曾相識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