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夜深人靜,已經沒有了爆竹煙花的聲音,空氣裡彌漫着煙火燃盡後獨有的氣味。
裴憐塵獨自坐在檐下,覺得這夜有些太冷清了。
他心中倒并沒有太多不可自拔的悲傷,隻是覺得害怕。
月如瑾已經做到這樣的地步,竟然都留不住鄭钤,難道真的必須得是遲雪舟麼?
一個一去不回,一個徒然等待。自己和程小滿,将來會是這樣嗎?
院門忽而被輕輕敲響。
“你怎麼——”裴憐塵正納悶月如瑾怎麼會現在跑回這院子,一開門才發現,是程小滿。
“師父。”程小滿不好意思地說,“剛剛師父悄悄走了,我有些擔心。”
裴憐塵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如何說呢,月如瑾身在其中或許沒有察覺,但裴憐塵一直站在不遠不近地地方,看了個真切,鄭钤在死前不自覺地望了一眼山門的方向。
唯一一個沒有回來的人,便是遲雪舟。
生命的最後一刻,或許連鄭钤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其實還在等。
前車之鑒,他如今看着程小滿,心中就生出無盡的恐懼來,他怕程小滿将來也會像鄭钤一樣,在這樣惶然無望的遺憾之中消磨終生。
且不說自己究竟對程小滿懷揣着怎樣的感情,那已經不重要了,裴憐塵想,自己半死之身,或許會在将來的某一天失去所有感知情緒的能力,也或許成為陷入某一種情緒的瘋子,注定辜負對方的滿腔情意,又怎能去回應,怎敢去回應?
裴憐塵不說話,程小滿便也不說話,隻是乖乖地站在院門外望着他。
“還有什麼事?”裴憐塵問。
程小滿搖了搖頭:“沒有了,我隻是想來看看師父。”
兩人又一同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程小滿探頭探腦地往院門裡看了看,說:“表哥今晚肯定不會回來,我能進去呆一會兒嗎?”
這話說得奇怪,月如瑾在的時候他分明也不是不能來,這麼一說就好像他倆要背着月如瑾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程小滿說完也意識到了,耳朵尖忽然有點發燙,惴惴不安地看着裴憐塵。
“進來吧。”裴憐塵倒沒什麼反應,淡淡地說,“正好,我們師徒二人也說說話。”
程小滿受寵若驚地進了院子,見裴憐塵推開房門進去,以為他是去拿東西,便站定在廊下沒動了,裴憐塵疑惑地回過頭來:“站在那作什麼?吹風?”
程小滿這才反應過來,這是要自己進屋去的意思,讪讪地說:“我還以為師父不喜歡我進屋去。”
“我不喜歡,你就趁我睡着翻窗?”裴憐塵問。
程小滿眨眨眼睛,耳朵上的紅一點點蔓延到了臉頰上,他想起裴憐塵說的是什麼了,上次在落日川,自己前一日跟師父鬧了别扭,第二日趁天沒亮就翻窗進去,想要把靈力過給師父禦寒。
“怎麼了,難道還要我請你坐下?”裴憐塵調侃道。
程小滿趕緊去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搭在了膝頭,局促得很。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或許是因為先前那句叫人想入非非的口誤,眼下跟師父共處一室,總覺得像在幹壞事。
“我這裡沒有茶,也沒有點心。”裴憐塵倒了一杯溫熱的白水放在程小滿面前,“将就一下。”
程小滿趕緊拿過來:“挺好的,夜裡喝茶容易睡不着。”
“宋姑娘他們回去休息了?”裴憐塵問。
“嗯。”程小滿點點頭,“她們哭了好久,宋時清和幾個流雲山的女弟子一同回屋去了,不知道還哭不哭。”
裴憐塵又問:“小白呢?”
“早回去睡了。”程小滿撇撇嘴,“那家夥沒心沒肺,隻知道自己困,也不知道去哄宋時清。”
裴憐塵失笑:“你去哄了?”
“沒有。”程小滿老實巴交地說。
屋裡有些暗了,裴憐塵拿起銀剪撥弄桌上的燈芯,一邊将上頭燒得焦黑的地方剪下來,一邊暗暗思忖着要同程小滿說些什麼。
燈火猛地跳了跳,重新明亮了起來。
“你今年回小橋村嗎?”裴憐塵放下了銀剪。
程小滿意外地眨眨眼睛,露出一個笑來:“好呀!”
裴憐塵從乾坤袋裡翻出了一個鱗片樣的東西,是謝蘭石先前給他的那種匿蹤法器,隻是改進得更小巧輕便了,“帶上這個,雖然這些年還算風平浪靜,但你爹娘畢竟都是普通人,沒有自保能力,還是小心些好。”
“嗯!”程小滿将匿蹤法器接了過去,問:“師父,你說那些壞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野心和欲望,誰知道呢。”裴憐塵搖搖頭,“這幾年我常不在你身邊,有沒有遇上什麼事?”
“沒有!”程小滿趕緊搖頭,“我平日裡都呆在學宮,不然就是和宋時清他們一同出去曆練,都帶着學宮發的聯絡符。”
“嗯,玉京應該是最安全的。”裴憐塵盯着程小滿看了一會兒,才說,“從前你年紀小,有些事我不知該如何同你說,但我也總不能一輩子陪着你,所以······”
“為什麼不能!”程小滿打斷他,“我一輩子都跟着師父。”
“你先聽我說。”裴憐塵有些無奈,“小滿,你的親生父親,與一個名叫開天會的組織牽涉頗深,鳴珂山的懸案,正是出自他們之手。”
程小滿怔了怔,安靜了下來。
“你于陣法一道,比旁人也多些天賦,是不是?”裴憐塵說,“如今我倒不擔心那勞什子開天會斬草除根,我反而怕他們想要拉攏你。”
“拉攏我?”程小滿目瞪口呆。
“嗯,或者是直接用什麼陰邪的手段強迫你。”裴憐塵有些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