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謝蘭石所說,他這一年一直在調查玉京中的少年修士失蹤案。
賊人專挑那些沒有家世背景、從外地到來的少年,其中大部分是有些天賦、準備去參加學宮入門大試的外鄉孩子。他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很少有陪着同來玉京的,失蹤數年,凡人的官府查不出端倪,天謹司也壓根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
這些少年的身份微不足道,但有人在天謹司眼皮子底下暗中謀害道途稚子,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李無錯為此寫了罪己書,在玉京淩霄台向仙門請罪。
最近幾個月,賊人活動又逐漸頻繁,謝蘭石奉命抓捕,可一路上冒出許多服過坐忘散的活人傀儡阻撓,讓賊人帶着“獵物”逃脫了。
裴憐塵原想叫程小滿獨自先回玉京,自己去追賊人,可程小滿說什麼也不答應,時間不等人,他隻能和程小滿一同迅速趕往謝蘭石所說之處。
程小滿如今禦劍飛行已然十分熟練,半點不落後于裴憐塵,兩人循着謝蘭石的指引追至一處偏僻峽谷,裴憐塵動用溯回咒,山石草木果然記錄下有修士行過的蹤迹。
“在這裡等我!”裴憐塵不想叫程小滿繼續往前去,丢下這麼一句就匆匆飛遠,鋪開靈識捕捉到風中傳來的微弱靈流波動,鎖定谷中一片樹林,從半空一躍而下。
鐵劍在風裡打了個旋,被他抓在手中,舉劍向林中刺去,混元镯中靈力被大肆催動,凝成灼眼的劍光,蕩開樹冠卷向其下。
一時間盡是草木摧折之聲,數道身影自樹木掩映之中掠出,與他纏鬥在一處。
這些人的功法各不相同,想來都是被坐忘散控制的活人傀儡。裴憐塵不願傷他們性命,每一劍都留着餘地,盡量一擊使其喪失行動能力。
有一人正趁亂轉頭便跑,奔向一旁的機關馬車,顯然是要逃走。
拉車的是兩匹高大的機關馬,而馬車上的籠子裡關着三個驚慌失措的少年。
裴憐塵自然不肯讓他逃,情急之下将手中問道鐵劍擲出,裹挾着靈力一劍擊碎了其中一匹機關馬的腦袋。
隻是他自己卻手無寸鐵了!
四面刀兵襲來,裴憐塵不假思索往上躍去,踩着活人傀儡手裡的刀背跳上半空,電光火石間,正思索要奪誰的武器,斜側卻忽然卷來一陣罡風。
“師父接劍!”
裴憐塵來不及思考擡手握住那道罡風,往空中再一翻身,出劍點在下方交錯的刀劍之上,借力整個人蕩了出去,這才有空垂眼一看——
一柄黑白交錯的上品煉器,歸一劍。
程小滿不但不聽話地追來,還把自己的本命劍給扔過來了!
裴憐塵兩眼一黑,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手裡沒武器是多危險的事!
果然,不僅是裴憐塵這麼想,敵人顯然也是這麼想的,立刻分出數人圍向了程小滿。
裴憐塵心裡一緊,正要強行突圍過去救程小滿,卻見程小滿手中靈光一蕩,眨眼間竟以扇為劍連接數招,而後一展扇子,揮出大片銀白色的“風”,将圍向他的人都掀飛出去,跌倒在地不能動彈。
好小子,有兩下嘛!裴憐塵頗為欣慰。
“師父!”程小滿足尖一點朝裴憐塵飛掠過來。
那些活人傀儡頓時亂了陣腳,不知是誰在操縱他們,但顯然那人不在此地,并不太清楚實際的戰況,竟有幾個活人傀儡轉身撞到了彼此。
忽聞一聲長嘶,那機關馬車雖隻剩一匹馬完好,但還是被啟動了。
“交給你了。”裴憐塵給程小滿撂下這麼一句,顧不得許多立刻追上去,要捉那駕車之人。
“師父!”程小滿在後頭叫喚,“這麼多人我打不過啊!”
“盡量拖一會兒!等你小謝哥哥!”裴憐塵的聲音飄散在風裡。
程小滿欲哭無淚,他沒有劍,隻能拿扇子抵擋敵人的攻擊,扇子太短,不免左支右绌。
好在他天生機靈,發現扇子不好當作劍用,很快就改了路數,将靈力延展出去,以扇帶起風刃對敵,頓時輕松許多。
而裴憐塵綴在那馬車後頭追了半天,機關馬跑得比真馬可快得多,他禦劍都險些沒追上,幸好謝蘭石帶着天謹司的人及時趕到,兩頭包抄終于将那馬車和駕車的人攔截下來。
“終于抓住了。”謝蘭石高興地拍拍手。
裴憐塵也松了口氣,正準備收劍,突然一愣,看向謝蘭石:“小滿呢?我方才不是在千聞令裡跟你說,先去救他麼!”
“可是抓人比較重要。”謝蘭石愧疚地說,“我們現在趕緊去——”
話音未落,裴憐塵已經閃電一樣飛走了。
剛飛回去,裴憐塵頓時覺得自己的擔憂喂了狗。
程小滿是個會偷懶的,他不知怎麼弄出一個“風繭”,像是什麼陣法與界的融合體,裹着他在半空晃晃悠悠地飄,那些活人傀儡想要打他,一打上那“風繭”,“風繭”就會極有彈性地變形,将對方的靈力弱化吸收,并輕飄飄地彈走。
雖然敵人一時拿程小滿沒有辦法,但顯而易見,這“風繭”薄得像氣泡,随時有被擊碎的危險。
程小滿卻悠哉遊哉地飄在“風繭”裡,玩得還挺高興,發現裴憐塵回來了,竟還沖他招招手:“師父,我沒事。”
剛覺得他好像長大了靠譜了,沒想到一轉頭又是這副樣子!裴憐塵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謝蘭石很快帶着天謹司的人趕過來,看見程小滿在半空彈來彈去,一時都沒有出手,看起了熱鬧。
“不要看熱鬧了!”程小滿也快是個大人了,知道難為情,頗為不好意思地喊道,“這個罩子撐不了多久,快救我!”
天謹司的衆人看夠了熱鬧,迅速制服那些活人傀儡,将程小滿救了下來。
程小滿說自己受到了驚吓,要死要活地黏着裴憐塵不放,說是怕師父再把自己丢下。
裴憐塵知道他是在占自己便宜,小聲訓斥了幾句,可程小滿隻裝作聽不懂。
程小滿現在分明是發現裝乖不管用,開始裝傻了!
裴憐塵甩不掉他,又不想在旁人面前太過火地教訓程小滿、怕傷他的自尊,就隻好拖着他,在天謹司衆人的注目禮下到處走來走去。
“哎呀,你不是那個麼!”程小滿一見到被押送來的人,立刻驚呼,“我的劍還是從你那買的!”
那駕車逃走的人竟是玉京委羽巷青雲閣的老闆。
難怪,許多剛來玉京的小修士都有去委羽巷挑選法器的習慣,此人下手極為方便。
這次抓住的活人傀儡有些多,謝蘭石帶的隻是一支先鋒隊,因此需等其他人來接手押送才穩妥,就此紮營休整。
天謹司用須彌芥子在原地召出了臨時駐所,屋子不夠,謝蘭石看了他們師徒倆好幾眼,猶猶豫豫地給他倆分了一間屋。
“本來應該五個人擠一屋,”謝蘭石說,“但我怕······你們有些事不方便在别人面前做。”
裴憐塵問心無愧地領了鑰匙:“多謝你照顧,但你不要造謠。”
謝蘭石将衆人都安頓好,至于那個駕着馬車逃走的青雲閣老闆,直接另辟了一間空屋關押審訊。
臨時駐所中,時不時就有審訊的哀号隐隐傳來,程小滿這下可找到借口了,說自己害怕,不要一個人睡地上,非得鑽進裴憐塵的被子裡,讓師父幫他捂耳朵。
“你不要裝瘋賣傻。”裴憐塵想把程小滿掀下去,試了試沒掀動,又怕真在床上動起手來,萬一彼此胳膊腿兒不小心纏住了可不好收場,隻好哭笑不得地說:“我跟你說的話不許當耳旁風。”
程小滿一臉天真地望着裴憐塵的眼睛:“沒有當耳旁風,我都記得,我是師父的好徒弟,師父永遠是我師父。師父,我害怕,你哄哄我,我不是你最疼愛的好徒弟嗎?”
“少來裝可憐。”裴憐塵哪裡瞧不出他是真害怕還是假害怕,偏偏拿他沒辦法。程小滿如今大了,由不得自己了,裴憐塵索性翻了個身背對他,眼不見心不煩。
程小滿又從後頭貼上來,伸手順着他的肩頭摸到了後背肩胛骨的位子,說:“師父你好像越來越瘦了······用不用我再給你些靈力?師父你轉過來瞧瞧我好不好?師父不理我,那我撓你癢癢了——”
真是膽大包天,也不知是看什麼書學來的!裴憐塵感覺到後背那隻手開始往腰側遊移,一動不動地說:“程小滿,你如今不是小孩子,我不跟你胡鬧。你從哪裡學得這般浮浪姿态?是不是非要作天作地,到我趕你出門才肯老實?”
程小滿聞言唰地縮回手,立刻老實了下來。
但後腦勺灼熱的視線幾乎燎着自己的頭發,裴憐塵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真是孩子越大越不好管教!這麼盯着他他哪裡睡得着?
“把你的眼睛閉起來。”裴憐塵說。
程小滿卻說:“師父,我的眼皮不聽使喚了。”
裴憐塵氣極反笑:“眼皮不聽使喚,那臉皮呢?臉皮還要嗎?”
程小滿又挪近了些,呼吸拂過裴憐塵腦後的發絲兒。
“師父,你用了什麼熏香?”程小滿小聲地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覺得師父身上,有種很好聞的味道。”
“胡說八道,我最近沒有用——”話音未落,裴憐塵隻覺得有些汗毛倒豎,他感覺到程小滿又湊近了,這下是真真切切在聞自己的頭發!
“離我遠點。”裴憐塵心裡有些堵得慌,這還是他頭一回如此明顯地、真切地感覺到程小滿對自己的欲望——和床縫裡藏着的小話本不一樣、和那些點到即止的撒嬌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