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裴憐塵有些意外的是,楚靈均又披星戴月地親自來了一趟玉京,來看他。
“師尊······”裴憐塵原本想跟他打個招呼,誰知楚靈均一進門臉色就變了。
“你大爺的,不對勁,不對勁!你身上不對勁!你一聲不吭的跟誰結道侶契了?”楚靈均一把抓過了裴憐塵的手腕,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沒找到道侶印,又去扒裴憐塵的衣服。
一旁的程小滿被為老不尊的楚靈均吓壞了:“師祖師祖,這不太好吧!”
“沒有?”楚靈均沒找到道侶印,還是覺得不對勁,裴憐塵身上的靈流氣場分明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了,和另一道氣息糾纏在一起。
“不可能啊,你身上有旁人的氣息,卻沒有道侶印,是哪個龜孫子······是不是李無錯?”楚靈均嘀咕着。
“不是道侶契。”裴憐塵急忙解釋道,“他——”
楚靈均來不及聽完他剩下的話,把天黑了還在天謹司伏案批閱卷宗的李無錯揪着耳朵提溜了過來。
“楚前輩楚前輩!”李無錯嗷嗷亂叫,“你真是我親爹再世!我八九十歲的人了,給點面子!耳朵,耳朵要掉了!”
“我四五百的人了你跟我要面子?你敢對我徒弟始亂終棄?!”楚靈均扯着李無錯的耳朵晃了晃。
“我沒有!”李無錯趕緊解釋道,“蒼天在上,我什麼都沒幹過啊!他當時悲痛欲絕、不想活了,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用心神契保住他性命。”
“心神契?”楚靈均活了四百多年竟然沒聽過這東西,李無錯隻好又垂頭喪氣地給他解釋了一遍。等解釋完了一擡頭,發現屋裡除了裴憐塵,另外倆人都瞪着自己,眼裡都仿佛明晃晃地寫着“人渣去死”四個大字。
很快,程小滿移開了目光,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麼。
李無錯拼命給裴憐塵使眼色,暗示他快開口勸勸楚靈均放開自己可憐的耳朵。
裴憐塵無奈地開了口:“他隻是為了救我,我沒有被迫,師尊不要生氣。”
楚靈均猶豫了半天,松開了李無錯的耳朵,推了他一把,說:“那現在也總得給個說法,雖然沒有那樣,但也這樣了,總不能白白叫人占便宜,你們找個時間把合籍典儀辦了,這什麼心神契,給我解了換成道侶契。”
“師尊,你别亂點鴛鴦譜了。”裴憐塵無奈。
李無錯也傻眼了:“楚前輩,這這這這這太突然了不行不行。”
楚靈均疑惑地看了看他倆,“我還以為你倆這幾十年折騰下來終于要修成正果、隻是不好意思說呢?”
“沒有的事!”李無錯大聲說,緊接着又補了一句:“我現在就解開!”
楚靈均怒道:“早幹嘛去了?”
“忙啊,一忙就忘了!”李無錯理直氣壯地說,“而且有心神契在,他能暫時忘記不高興的事,變得開心點兒。”
楚靈均又去揪他的耳朵:“我家孩子是開心還是難過,想活着還是想死,都是他自己的事兒,你以為你誰啊,你憑什麼控制他?”
“是是是,前輩說得對。”李無錯揉着自己飽受摧殘的耳朵,請楚靈均和程小滿出門回避了段時間,給裴憐塵把心神契解開,逃也似地告辭了。
楚靈均沒再揪到李無錯耳朵,悻悻然地回屋去看裴憐塵。
裴憐塵的精神顯然不太好,隻是強撐着靠在床頭同他說話。
楚靈均心疼地看着他,想起方才那動靜,總有種自家孩子被旁人欺負了的感覺,說:“本來有些事想告訴你,看你這樣,還是先緩兩天吧,小雲過來,好好照顧你師父,我去找那李家小子聊聊,就不呆在這兒了。”
“師祖放心。”程小滿乖乖地應了。
等楚靈均一走,屋子裡便陷入了一片難捱的沉默。裴憐塵垂眼看着被子上的花紋,心想,程小滿還是知道了。
自己和李無錯結心神契的事,還是被程小滿知道了。
本不想讓他知道的。
知道了又如何呢?好像也不如何。
“師父。”程小滿走過來,在床邊坐下,“還難受麼?”
裴憐塵怔了怔,不等他回答,便聽程小滿又繼續說:“方才在門外,我聽師父的聲音,似乎有些痛苦。”
痛苦?裴憐塵茫然了一瞬,才後知後覺地尴尬起來。
解開心神契過程的滋味,并不比締結時好上多少。他似乎不受控制地發出了一些讓人難堪的聲音來,一邊喊痛一邊哭着哀求;或是請李無錯慢一點,又或是神志不清地求他不要将心神契拔除。
畢竟那烙印直接打在他靈識上,生生剝離時的痛苦實在是太難挨。
“師父頭疼嗎,我給你按按?”程小滿又問。
“不用。”被程小滿聽見這樣的動靜,裴憐塵覺得難堪,偏過頭躲開了對方的手,“我困了。”
“那師父早些休息。”程小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來,為他蓋好被子,而後起身去吹滅了燭火。
屋子裡陷入了一片黑暗,隻有銀色的月光從窗紙薄薄地透進來。
裴憐塵盯着那月光,覺得很像程小滿靈力的顔色。
“師父,你這些日子,是因為有心神契才開心的麼?”程小滿忽然問。
好一會兒,裴憐塵才悶悶地說:“我不知道,我困了。”
“師父果然不開心了。”程小滿聽出他語氣裡的低落,歎了口氣,“我總是笨笨的,李叔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我怎麼都做不好。”
裴憐塵覺得心口又開始痛了,那裡幾乎不會跳動,可竟然還是會痛。但他不想叫程小滿知道,隻是輕輕地揪着被子蜷縮起來,強忍着不發出任何聲音。
程小滿沒有再說話,在原地安靜地站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好險,差一點就忍不住央求他過來陪在我身邊······裴憐塵靜靜地蜷縮在被子裡,睜着眼睛看黑暗中垂落的床帳。
自己已經死了,隻剩一把垂垂老矣的魂魄,很快就會離開這世上,程小滿的未來卻還很長,不應當拖着一個腐朽殘敗的人往前走。
要怎麼跟程小滿告别呢?
如何才能讓程小滿不那麼傷心?
裴憐塵冥思苦想,卻總想不出答案。
程小滿一如往常地照顧着裴憐塵,若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會時不時地忽然湊近了,盯着裴憐塵的臉看一會兒,然後乞求道:“師父,你能不能笑一笑?”
裴憐塵是想要滿足程小滿的,可他笑不出來,每每此時,他都覺得心口悶得厲害,隻能強忍着不落淚。
程小滿倒也不會糾纏,問完了,就靜靜地去做别的事。如此反複問了三四次,發現裴憐塵難過,程小滿便不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