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堤初雪的這日,裴憐塵還是被雲無囿押着去了醫修道館,檢查一番之後發現他哪兒哪兒都沒毛病,醫修甚至說他現在健壯得好像一頭小牛。
魂修的身體與心緒相關,也就是說,現在師父心情好得很?雲無囿對裴憐塵忽起忽落的情緒有點摸不着頭腦。
“先生,我聽人說,魂修身體受心緒影響極大,那有沒有強身固魂的丹藥可解呢?”雲無囿問,林夢青所說的固魂丹他一時半會鼓搗不出來,想先弄點别的丹藥給裴憐塵用着,多少放心些。
醫修是個瞧着三四十歲的男子,摸着下巴想了一會兒,說:“倒是有聽過類似的,不過我不知道方子,想來不是什麼能輕易得到的東西,畢竟這世上魂修本就鳳毛麟角,魂修所用的丹藥,當然更是難得。”
雲無囿道了謝,知道這裡問不出其他什麼有用的事,于是結了診金告辭。
“我就說,不該來的。”裴憐塵盯着雲無囿掏出一把靈石遞給醫修作診金,撇着嘴十分不舍,“你花錢找人欺負我。”
為了補償被醫修盤了半天悶悶不樂的裴憐塵,雲無囿給他買了件紅豔豔的新鬥篷和一條搭配的朱紅發帶,帶着他去遊湖,等他們抵達靈犀湖的時候,雪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
裴憐塵自從上回聽見雲無囿的心聲說他用絲帶蒙着眼睛好看,就總想找點不同的東西蒙眼,這紅發帶他不往頭發上系,非得拿來蒙着眼睛。
雲無囿勸不住他,想想這發帶的材質本來就是有些微透的、魂修也不一定要靠眼睛視物,便隻好随他去了。
裴憐塵十分滿意,把鬥篷的兜帽一扣,甩開鬥篷在湖邊迎着風跑,覺得自己可潇灑了。
他一向不怕冷,雲無囿也就由着他。裴憐塵跑着跑着一回頭,又跑回來繞了個圈,踩了一圈腳印把雲無囿圍起來,說:“不許出去!”
雲無囿站着不動了,裴憐塵說:“你求我我就放你出來。”
“求你。”雲無囿很配合。
求得太快,裴憐塵覺得既滿意又不滿意,但既然雲無囿已經求他了,他就伸腳把那圈腳印給劃拉亂,說:“出來吧。”
雲無囿剛走出來,裴憐塵已經撒歡地往湖中的橋上跑去。雲無囿跟在後面慢慢地走,看見堤岸是枯柳,浩淼湖面上橫卧着一線石青的橋,一直蔓延到遠處茫茫的雪霧裡,漫天雪花無聲地落,整個世間靜得好像一副水墨畫,而裴憐塵就似一點剛從筆尖滴落的朱砂,朱砂的紅燙進他眼底和魂魄。
雲無囿忽然不知道給裴憐塵買正紅色的鬥篷是不是對的,他開始拿不準自己真實的想法,真的是單純覺得紅色顯眼不會跑丢麼?還是因為······自己其實也想看?
過去的那些年,裴憐塵從來隻愛穿些五花八門的灰,雲無囿偶爾也不能免俗地去想象,師父若是穿上世間最鮮妍漂亮的衣服,會是什麼模樣,想着想着,就總逃不過腦海深處的一抹紅,是美人眼尾的紅霞,是龍鳳花燭淌下的紅淚,是不能為外人言道的溫軟紅塵。
後來他的确有幸得見一抹紅,隻是惡淵底下太暗,他還根本來不及看清,那紅就成了這些年久久褪不去的血色。
如今他真的瞧見了師父穿着各色鮮妍而美麗的衣服,既有得償夙願的開心,又有幾分不敢相認的惶然。
雲無囿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白霧有些模糊了視線。
裴憐塵發覺雲無囿離自己太遠,于是不再跑了,停下來站在石橋上等他。
雲無囿走到橋邊,忽然不敢擡腳往上走了。
雪中石橋,眼前人似畫中人,叫他不敢驚擾。
裴憐塵等了半天不見他上來,不知道他忽然發什麼呆,索性撒開腿朝他跑了過去。
雲無囿看着裴憐塵像隻紅色的小蝴蝶似的撲棱着翅膀朝自己飛過來,下意識地微微張開了雙臂,想要接住他。
“往前走呀!”裴憐塵在雲無囿面前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我想去對面那個小山包上玩!”
雲無囿放下手,按下心中的輕微失落,微微笑道:“走。”
過了橋,裴憐塵興沖沖地往山林裡跑,不留神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雲無囿趕緊把他扶起來,才發現一隻奄奄一息的橘色狐狸。
“以後還是不要用絲帶蒙眼睛了。”雲無囿說,“看不清路摔跤了吧。”
“完了!”裴憐塵十分自責,“被我壓死了!”
“它還沒死。”雲無囿先拉過裴憐塵的胳膊檢查了一番,又揉揉他的膝蓋詢問,确認裴憐塵穿得厚實沒有摔傷之後松了一口氣,擡手覆在小狐狸身上。
淡淡的銀白色靈光絲絲縷縷地鑽進小狐狸的皮毛裡,沒一會兒,它就睜開了眼睛。
小狐狸茫然地動了動爪子,看見眼前有人,竟然嗖地一下站了起來,一邊後退一邊捂着胸口大喊道:
“非禮啊!”
而後咚地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原來它後腳還有傷。
“你是妖怪呀。”裴憐塵倒不驚訝,隻是問:“為什麼不變成人的樣子,還睡在雪地裡。”
小狐狸撇撇嘴:“人家還不會變。”
“你怎麼受傷的?”裴憐塵走近了些,“我來幫你治呀。”
小狐狸打量了他一番,沒有拒絕,把爪子往高擡了擡。
裴憐塵半跪下來,捏着狐狸的小爪子默念療愈咒,隻一眨眼的功夫,那傷口就愈合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