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笑吧,修了一輩子蒼生道,到最後惦念着的卻隻有那麼兩三個人。”楚靈均說着沖裴憐塵招招手:“乾兒,過來,到我身邊來。”
裴憐塵乖乖地走上前,在榻邊也坐下。
楚靈均安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昭昭去你身邊了,你是如何想的?”
裴憐塵沒有立刻回答,他有些摸不清楚靈均的意思
果然,楚靈均自顧自地說:“你能不能·····不要追究昭昭的過去?他身上的債,我這些年一直在還。”
裴憐塵有些怔忡,楚靈均如今說的話,同過去教給裴憐塵的一切都有悖,他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一個人做下的錯事、欠下的因果,真的能由另一個人來償還嗎?已經犯下的惡行,當真可以不必追究嗎?
“我······”裴憐塵遲疑着,答應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兩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師尊,你的身體,是因為要幫昭昭贖罪,這些年才潰敗得如此之快麼?”裴憐塵問。“你将那些生死因果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楚靈均沒有回答,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裴憐塵見他如此,心中不免悲戚。
一定就是這樣了。
“他小時候······”楚靈均輕聲說,“是我疏忽,才埋下禍端,這是我應得的果。”
裴憐塵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此事我也難辭其咎。”
楚靈均擡手捋了一下裴憐塵鬓邊散落的碎發:“說的什麼話,你那時也是個孩子。”
裴憐塵下意識地微微躲開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再與長輩有過這樣親昵的舉動,因此有些不習慣。
楚靈均望着裴憐塵輕輕地笑了笑,自嘲地說:“我知道,你心裡同我不親近。十幾年前,你的徒弟跟我說,難怪你總不願意回來,因為我偏心。我這些年一直在想這件事,發現他說得對。我不計底線地保護昭昭,隐瞞真相,害死了你,如今還要為難你,要你做這樣違背道義的事。”
“師尊,别這麼說·······”裴憐塵聞言有些難過。
楚靈均卻繼續說:“我總覺得,你是最大的孩子,應當比弟弟妹妹懂事。而從前我養大你時走過的彎路,又總想着或許能在他們身上糾正;你或許不記得了,小時候你練劍時,手上總磨出許多水泡,你說痛,我就告訴你,磨破了、長繭子就好了。等到妙妙和昭昭學劍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其實可以用絲繩裹纏劍柄,也可以提前用香脂研粉塗在掌心,更别說還有許許多多止痛生肌的藥膏,少吃點苦的辦法多得是。”
裴憐塵的确不記得這樣的小事了,說:“師尊不必在意這些,我原本也不覺得有什麼。”
聽見他這麼說,楚靈均才知道,自己這輩子永遠得不到大徒弟的原諒了,頹然地偏過頭不去看他,有些事遲了就是遲了,再也沒有補償的機會。
過了好一會兒,楚靈均才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我明明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該這樣為難你。方才那些胡話,你就當沒有聽見吧。”
“昭昭此番找到我,也同我說明了他的意思。”裴憐塵鄭重地說,“師尊,他想要找到自己真正的過去,我想,他有權利去尋找,也有決心面對,等塵埃落定,他想回來的時候,我就帶他回來。”
楚靈均的手微微顫了顫,問:“帶回他的命牌、斷劍,還是帶回他的人?”
裴憐塵沉吟片刻說:“師尊,我不能跟你保證将來到底會如何,但我一定盡力。”
楚靈均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說:“好。”
裴憐塵也看着楚靈均,忽而問:“師尊,我過去總給你添麻煩,你怪我嗎?”
楚靈均神色黯了黯,說:“自然也是有過。”
不等裴憐塵說話,楚靈均突然猝不及防地擡起手,快準狠地捏住他的臉頰,兇巴巴地說:“小時候又懶又饞,長大了些又隻知道追着喜歡的人跑,胸中沒有三分大局和半分從容,隻有一腔熱血滿懷真心——”
“師尊······”裴憐塵被他捏得臉頰發痛,心裡酸酸漲漲的。
楚靈均放過了他的臉,說:“這一世因緣際會,最是難得,我這身體日薄西山,幫不上你什麼了,隻剩下這一身修為還沒徹底消散,望你不要嫌棄。”
這是要傳度修為的意思?!裴憐塵猝然站起來,連忙搖頭:“師尊你好好的。”
楚靈均卻說:“身體潰敗的速度遠遠快于靈力散去的速度,乾兒,你想眼睜睜看着我百年間的修行化為烏有嗎?”
裴憐塵有些無奈,楚靈均是知道怎麼拿捏自己的,好半天才說:“師尊為何不給妙妙?”
“你以為我不想給嗎?妙妙這些年将清都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你和昭昭兩個沒用的都幫不上她。”楚靈均說着歎了口氣,“可她修的無情道呀,方才那句話對你管用,對她可不管用。她說,我這一身靈力散了就散了,本就取自天地,應當還與天地去。”
裴憐塵抓到了救命稻草:“妙妙說得在理,還請師尊不要為難我。”
楚靈均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可我知道你一定用得上。”
裴憐塵一怔。
“乾兒。”楚靈均又喚了他一聲,“我這個師尊是做得不好,我是偏心,可再怎麼偏心,我也當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疼愛你,不能不去想辦法補償對你的虧欠,我這輩子就剩一個心願了······你這一次平平安安的回來,好嗎?”
說到這個份上,裴憐塵知道自己是斷不能再拒絕了。
接受楚靈均的傳度之後,裴憐塵的魂身才終于回到了二十歲左右的巅峰狀态,瞧着比少年的樣子可靠了許多。面容五官雖與從前八九不離十,可不知為何一眼瞧去,整個人的風貌卻大為不同。
楚靈均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竟然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淚,說:“原來你是這樣的,我從前沒有把你養好。”
裴憐塵原想在清都宮多陪楚靈均一段時間,誰知沒過多久,天謹司的傳訊很快就來了。
靈輿圖斷斷續續地捕獲到了幾段規律的、有意為之的靈流波動,也捉到了幾個開天會的信徒,請裴憐塵速回玉京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