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京後,處理完神格之事,裴憐塵去玉京的郊外找到了當初祝青崖安葬方十一的地方,自顧自地在方十一的墳茔旁,為祝青崖立了衣冠冢,在冢前跪了一夜。
他覺得萬分愧疚,可是就連這愧疚,因為是他活了下來、是他得了好處,總顯得虛僞至極。
裴憐塵心中一片迷茫與惶然,祝青崖的指責言猶在耳、句句在理。
自己因為與李無錯是舊相識,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得到了最及時的救治,憑什麼呢?
他那時沉溺于自己的心緒之中,從來沒有想過是否有别人為此送了性命。
他在李府養傷的時候,自以為很苦,可是卻不知道,或許就在數條街之外,或許有誰正失了一生所愛,抱着一紙冷冰冰的訃告痛不欲生。
祝青崖和方十一還是自己的朋友,那自己不認識的、許許多多的人,是否也因為種種緣故,不得不為某些特殊的人或事讓路,從而抱憾終生呢?
遠有許多人比他活得更難。
他隐約有些理解祝青崖、又或者說策反祝青崖的那個人想要的是什麼了。
但自己實在無法認同他們這般不顧一切、無所謂犧牲的行事方式。
如今的人間或許有很多不公、很多黑暗,但自己還是舍不下。
天光熹微時,裴憐塵在冢前深深地一叩首,說:“此身有限,惟願盡我所能。”
自己做不到使人人歡顔、俱得公正,這世上大約也沒有人能做到。
裴憐塵踉跄着站起身,但求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數日後,裴憐塵才收到宋時清的傳訊,白非夢竟然沖破了開天會對他設下的咒文束縛,發動言靈,直接把宋時清帶到了很遠的地方,大概是由于耗費了太多心力,白非夢一直在昏睡。
宋時清索性直接帶他回了玉京,請天謹司派醫修來檢查白非夢的身體。
這一查,問題可不小。
首先,他強行動用言靈之力沖破的咒術禁锢,又帶着宋時清一下瞬移了那麼遠,帶來的反噬幾乎摧毀了他的身體,幸而宋時清及時為他輸送了大量靈力,護住了他的心脈靈根,也維持住了他瀕臨破碎的靈脈運轉,他才不至于當場喪命,給後來的醫修争取到了起死回生的時間。
其次,是他背後那對翅膀,是人為強行讓它們長出來的,沒什麼用處不說,還十分沉重,一直撕扯着他的皮肉,壓着他的脊骨。
最後,白非夢懷了孩子。
裴憐塵匆忙趕回玉京,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傻眼。
他記得白非夢是個小男孩兒啊?用哪兒懷的?
裴憐塵原地沉思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來白非夢是樂荼的後代,的确有可能受孕。
那麼問題更嚴重了,誰的?
白非夢還睡着,下意識地用翅膀半裹着自己,在床榻上蜷成一個羽“繭”。
宋時清的臉色不太好:“等我問清楚是誰欺負他,我一定要殺了那家夥。”
“那這個孩子······”裴憐塵依然覺得這事十分奇幻。
“當然也是殺掉,跟那個欺負他的狗男人一起剁碎了。”宋時清面無表情地說。
白非夢恰到好處地醒了,聞言驚恐地縮了縮頭。
宋時清看了他一眼,說:“我去煎藥。”
白非夢小聲問:“避子湯嗎?”
宋時清頓了頓:“好的。”
白非夢慌了:“宋姐!宋姐等等!”
“怎麼?”宋時清轉頭,耐心地看着他,“還想喝什麼?”
白非夢讪讪地對對手指,說:“安、安胎藥。”
他本來很怕宋時清知道這個蛋是她的,可現在聽宋時清話裡話外的意思,顯然是以為這蛋是别人的,那白非夢的心思可就活絡起來了——既然宋時清不知道,那自己是不是可以也當作這個蛋和宋時清沒有關系?
如果和宋時清沒有關系,自己養個孩子,不傷天不害理也沒礙着别人什麼事,憑什麼不能養?
宋時清臉色一黑,一時沒說出話。
白非夢鼓起勇氣說:“要是、要是我肚子裡真有······的話,我想留下。”
宋時清蹙起眉頭:“為什麼?”
白非夢嗫嚅道:“就是想。”
宋時清難得顯露出了一些生氣的情緒:“白非夢,你是不是還沒有清醒?我聽人說過,女子有孕時,腹中胎兒為了存活,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母親的神智,讓母親不自覺地憐惜它、保護它。你是不是也這樣?”
白非夢撓撓頭,借坡下驢地點點頭。
宋時清又說:“既然如此,拿掉就好了。是誰欺負你的,告訴我,我幫你報仇。”
白非夢一驚:“不、不行,我不是很想拿掉了。”
宋時清還算冷靜,勸道:“白非夢,就算你不在乎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也得在乎在乎這個孩子的将來,他的父親是個品行不端之人,你這樣貿然将他帶到世上,實在是欠考慮。”
白非夢抓耳撓腮,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是雲馳的,他當孩子爹還湊合吧?”
裴憐塵原本安安靜靜站在一旁,聽他這麼說,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是誰的?
宋時清氣極反笑,走過去一把捏住白非夢的臉,強迫他擡起頭來看着自己,說:“白非夢,你不要在這裡胡編亂造、憑空污人清白!雲馳就算是自盡也不可能欺辱你。他眼下隻是不在這裡,不是死了,等他回來,你看他怎麼跟你算賬,再不說實話,我可不會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