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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我是誰?”
然而薩菲羅斯并沒有真切地聽到這句話。他的耳邊充斥着另一種東西——
那個時斷時續、低吟淺誦的聲音,忽然開始尖叫,仿佛是一千隻鳥在齊聲贊頌:“薩菲羅斯!薩菲羅斯!”
大腦在巨大的爆鳴聲中嗡嗡作響,薩菲羅斯痛苦地捂住額角。
“薩菲羅斯……”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待到疼痛如潮水般褪去,薩菲羅斯擡起頭,發現男孩正一臉古怪地看着他。
“失态了,”薩菲羅斯尴尬地說,“請别在意。”
“不,你猜對了。”男孩踢着腳邊的石子,“給你一個一次性猜對的獎勵吧:牛奶糖和太妃糖,你要哪一個?順帶一提,我推薦薄荷糖。”
“為什麼還帶着糖?”傑内西斯說,這種行為叫“吐槽”。那薩菲羅斯現在不隻一個槽要吐。
“糖分有利于思考。”男孩摸着口袋,拿出幾顆閃亮亮的糖,“糖分讓人覺得活着。”
他看薩菲羅斯沒有接的意思,便随手剝開一粒綠色的糖,往嘴裡一丢:“沒毒,放心吧。”
“我不吃糖。”薩菲羅斯幹巴巴地回道。
“也是,寶條不可能讓你吃糖的。”男孩自言自語道。
他把糖放回原位。不知怎麼的,薩菲羅斯在覺得送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遺憾。
隻有一點點。
“猜對了啊……”薩菲羅斯仰望天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過不了多久如寶石般璀璨的晚霞就會灑滿天空。
他把問題和答案連接在一起,隻覺得一股巨大的荒謬。
“證據呢?”他問。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男孩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要是再來晚一些,我就能給你一份一看就能點頭的報告了。”
薩菲羅斯不置可否。
“那麼第一點,”男孩掰着手指,比了一個“一”的手勢,“量血糖要在早餐前。這是基礎中的基礎。”
薩菲羅斯一挑眉。
“第二點,”男孩戲劇性地說道。他的聲音聽不出悲喜。“親愛的羅莎琳女士在星期四時,總會把戴在左手無名指的戒指摘下來。然而在我們六歲時七月的第二個星期四,她沒有來。接下來所有的日子裡,她不再戴着戒指。讓我們祝賀她獲得自由。”
男孩象征性地鼓了鼓掌。薩菲羅斯輕哼一聲。
“第三點,”男孩神秘兮兮地壓低音量,“第五手術室裡有隻小恐龍。”
“現在你覺得我有說服力了嗎?”
男孩略微得意地揚起下巴。顯然他自己沒有意識到。
“并沒有,”薩菲羅斯忍住笑意,“糾正一點,第五手術室裡的是隻龍。”
“它就是小恐龍!才不是那些俗氣的雙頭飛龍!”男孩氣鼓鼓地反駁道,“蓋亞,我們一定要用那些記憶互相傷害嗎?我們非得讨論寶條、手術刀和訓練嗎?”
薩菲羅斯略微思考一下。
小恐龍和雙頭飛龍……那其實是一塊天花闆上的污漬,每次躺在手術台上都能看見的東西。隻有在很小的時候,薩菲羅斯才會對它抱有一定的幻想。把童年想象從記憶深處挖出來真是不容易。
至于男孩的問題——
“也許我們不應該。但是雙頭飛龍?”薩菲羅斯狡黠地說,“承認吧,你想過的。”
男孩不甘心地扭過頭去。
“你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這才是薩菲羅斯最關心的。
男孩快速地瞥了薩菲羅斯一眼。
“頭發是染的,”男孩說,露出一個苦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給我一點時間。”
“我想,在八歲以前,我們的人生軌迹是一樣的。但是八歲時,我被人帶出神羅,在一個普通家庭生活。”他斟酌道。
“科學部門竟然會允許?”薩菲羅斯啧舌。
“神羅基本倒台了,寶條死了,誰還會在乎科學部怎麼想呢?”男孩一攤手。
“這……怎麼會呢?”薩菲羅斯一時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驚吓了。頭疼似乎也無關緊要了。
“靠榨取星球生命力獲利,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計劃。作為神羅的特種兵,你也知道,神羅做事向來粗暴。”男孩輕描淡寫,“它隻是一家公司。”
一家大的仿佛是帝國的公司,薩菲羅斯暗暗補充道。
“寶條死了?”這個可能性讓薩菲羅斯的心快飛起來了。他也說不清為什麼。
“多少人排隊想殺了他啊。”男孩冷笑道,話語間帶着一絲不符合年紀的殘酷,“我們都應該去占個靠前的位置。太可惜了。”
“他罪應至此嗎?”薩菲羅斯小小聲地說。
忽略掉那些痛苦,寶條讓他變得更強,比所有人都強。他不由地想要辯解幾句。
“他為什麼不?”男孩睜大眼睛,“蓋亞,你是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薩菲羅斯不說話了。因為男孩氣勢洶洶地向他走來。他的眼睛仿佛像在燃燒。
他按住薩菲羅斯的肩膀。他的手滾燙得像火焰。
“瞧瞧他對我們做了什麼,”男孩低聲說,“你怎麼能不憤怒?”
“沒有意義。”薩菲羅斯甩開他的手,“請不要在我面前诋毀神羅。”
否認了寶條,就似乎否認了他所有痛苦和努力;
否認了神羅,就宛如否認了他的一切。
他還做不到。
“多好的素養,”男孩揉着手,輕聲嘀咕道,“所以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尾音裡沒有責怪,隻有悲哀和深深的疑惑。
薩菲羅斯歪着腦袋,一時不能理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隻得這麼說。
“沒關系,”男孩的語氣無端地輕松了許多,“我暫時原諒你了。”
“謝謝。”薩菲羅斯幹巴巴地點點頭。
直覺告訴薩菲羅斯那不隻是這一件事情,但他沒有問。他還不想問。
一旦知曉了一些事情,他就再也回不到現在了。
男孩擡頭看了眼天。不知何時起,天的另一邊,黑色在隐隐集聚着,占據了山頭。
“山裡面氣候變得快。要下雨了,”男孩若有所思,他轉過頭對薩菲羅斯說,“不想淋濕的話快些走。你好一點了嗎?需不需要我攙着你?”
“不要。”薩菲羅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不想在年幼的自己面前一副落魄的樣子。
已經接受了這個魔幻的現實了呢,薩菲羅斯暗自想。
他看着年幼的自己在前面蹦蹦跳跳。
“說好了,要是你速度慢一點,就準備讓我扶你吧。”男孩威脅道,還沒變聲的童音讓威脅大打折扣,“剩下的路上繼續問。”
“好。”薩菲羅斯的嘴角挂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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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薩菲羅斯還是讓男孩攙扶着他了。
男孩的身體,隔着濕透了的衣服傳來一陣陣暖意。
之前已經攙扶半路了,沒事,他寬慰自己道。
“你說你被一戶普通人家收養了?他們怎麼樣?”薩菲羅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