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秋好處,銀杏滿皇都,寒露漸生之時,總多離别。
雖說父子兄弟不好同朝為官是舊習,但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盧父本有意留溫惠二叔他們在戶部挂個職好‘徐徐而圖之’,卻不料皇帝的旨意來得更快,可這一次,卻不是簡單得去哪個州哪個郡作個刺史甚的。
“使臣?”
李氏冷冰冰的臉上難得見着有幾分起伏,顯是不可置信,盧父同樣也是副愁眉不展的模樣,那是一邊歎氣啊一邊捶胸頓足:
“這都要用——啧,去南邊當撈什子的使臣,還說什麼信任什麼委以重任,我,”
欲言又止,在李氏跟頭盧父隻得默默咽下髒話,心下迅速把這幾年當官與聖上跟同僚們的交往通通複盤了個遍。
他也沒得罪人啊這,難不成是上次去柏堂喝花酒被人偷偷抓包禀報給皇上了?不能啊,李兄比他還能喝呢,怎麼不見得把他家那幾個小子也派去當使臣?
“不過陛下也給二弟封了個‘散騎常侍’,雖于品級上沒多大提升但到底也稱得上是近臣了,大郎姑且放寬心,說不定回來就能封侯拜相,比你還貴重了呢”
李氏嘴上寬慰,面色卻未改分毫,盧父動動唇,心下,忽得有點竊喜起來
他以為文帝要南征之事就這麼輕巧得瞞過了李氏——不然這婆娘可真就把他吃了個精光,連哪天出去喝酒聽曲都門清,可惡啊,男人懼内是要被同僚笑的(雖然盧父依樂在其中)
殊不知人家跟他用的根本不是一個情報系統,甚至知道得比他還早,李氏隻是懶得挑明而已。
但此刻夫妻倆的心中,思慮得都是同一件事
于發兵前去當使臣?當探子還差不多,不錯,這的确是個肥差且非陛下親信不能勝之,然而,成者加官進爵敗者,都不知有沒有命可以活着回來......
更何況自家二弟是蜜罐裡泡大的,也不知,能不能但此重任。
盧父擡頭,長長歎出一口氣,這話題實在太沉重了,他不敢想,但帝令已下定局已成,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拜托下留在京中的盧某惠和盧某慎去寺裡燒香燒得更勤快些好了——盡管二者一次都沒去過。
“對了,咱們過幾日就要回老宅罷,事情可都安排妥當了?”
李氏輕輕嗯了一聲
“京裡留惠兒他們照料,我再把王傅母留下,外加祖業(盧大哥字),也差不多了。”
“惠兒?她不才十三四歲,小女郎家家的怎麼能夠?”
盧父是那種典型的中國式‘慈父’,對子女和藹可親要讀書讀書要錢給錢,要陪伴那沒有,對子女日常生活以及身體和心靈雙重成長很少過問,拜托!作為阿父在外‘掙錢’很累的好伐!去去去,找你們阿家去。
李氏白他一眼,語氣揶揄:
“也不小了,過了年就十五了,再轉眼也就快及笄了”
“唉”
一想到這個懂事的女兒,盧父就莫名有些傷感:
“苓娘也是個好人家出身,當年為救我倆而.....也罷,得給咱們的大娘好好找個人家才是。”
“用你說?咱們的惠兒啊,早就有人心悅上了呢。”
“誰!?”
他一個當阿父的怎麼不知道!?
待到桂花撲鼻之時,天也一天天得冷了下來,出門際姊妹倆都被要求穿得嚴嚴實實的,溫惠将下巴埋在毛領裡,靜靜看着家裡的仆從把一箱又一箱的東西往馬車裡塞,足足塞滿了三輛還不夠,都不像是去陪送的,倒像是要去範陽老宅長住一段時間似的。
溫慎站在她的身側,眼神放空發着呆——其實她又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到時候一家人分别之際,她要不要裝模做樣得擠出幾滴眼淚再嚎兩聲呢?嗯,老實說,有點難。
倆姊妹各看各之際,李氏扶着崔老太君踏過門檻走了出來,她們身後跟着已經老實的溫淑小姑娘,三人在經過溫惠前頭時,崔老太君忽停下腳步,緩緩将目光投向一臉溫順垂着眸的少女,她還保持着恭身福禮的姿态,靜等着老太君的下文:
“你.....”
對于這位德高望重的祖母,溫惠的感情一直很複雜,其實崔老太君在府裡這兩月她也去過幾次,但都是跟着李氏盡盡孫女本分,而已,細細想來她們這十餘年來,竟無一日單獨相處的時光,更别說祖孫舐犢情深了。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一個看着心煩一個聽着心寒,作為一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堅定的禮法捍衛者,溫惠庶出但為長女的身份(盡管李氏早就把她記到名下),總是崔老太君心裡過不去的一道坎。
也罷,溫惠将下巴埋得更深了些,可當她都準備好聆聽些‘提點’的話了,卻隻聽老太君低低道了一句
“将你妹妹和侯府看好了,你也,多保重。”
多保重.....
溫惠慢慢擡眸,看着崔老太君已明顯蒼老不似當年的臉,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