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虞覺拿來威脅她的小銀镯幾乎沒區别,這是她請人打造的。為方便出逃,還讓匠人堵住了鈴铛的聲音。
說到底,這镯子樣式過于普通,隻有上頭的刻字有辨認性,她根本沒必要非得得到虞覺手裡那隻,隻要她願意,還能整十個八個出來。
至于他說的身世線索,真假先勿論,就算某日他真告訴了她,恐怕那日便是她的忌日。
故她選擇暫時放棄所謂的身世線索,先憑借銀镯去找尋原身的家人,沒曾想虞覺就這樣死了,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
淮州,永甯。
“蘇姑娘,你回來了!”
“你這李老頭,總帶蘇姑娘東跑西跑的,我心中郁結時都找不着一個可心人說話。”
“可不是嘛,李老頭,徐大夫天天都在罵你咧,那些個患心病的病人整日上太素堂找蘇姑娘,徐大夫煩得要死!”
幹瘦駝背的老頭搖了搖頭,“怪我,都怪我,可分明是這丫頭死活要跟着我的,老朽又有什麼辦法?”
語氣無奈,但暗藏得意。
“這事真不怪阿爺,我不放心他一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再者,也能順道尋一尋我的家人。”
說話之人是一穿着灰撲撲舊衣物、皮膚黝黑的女子,乍一看不起眼,但細細一瞧便能看出她五官生得極好,黛眉杏眼,瓊鼻櫻唇,莞爾一笑,唇邊浮出淺淺梨渦。
這便是離開錦城兩年的虞辛棠,現在化名為蘇寶珠。
李老頭便是當年送她南下的車夫。
當初,她從紀羨手裡拿回小銀镯後,往李老頭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果不其然,他在不遠的地方等她,這令她十分感動。
一路上,她得知李老頭妻子早逝,獨子戰死沙場,為避免睹物思情,他常年在外奔波,鮮少在家。
他說自己年歲已大,這将是他最後一次趕車,此後便歸鄉養老。巧合的是,他家鄉便是虞辛棠要到的地方。
她初至永甯,人生地不熟的,經李老頭牽線買了一所離他家不遠的房屋。
一老一少,皆孤苦無依,時有相互照顧。
可不久李老頭病重,她将人送去了縣裡最好的醫館,太素堂。太素堂裡有位脾氣極臭的老大夫,叫徐平,因壞脾氣得罪了不少人,有一個患暴食症的男子多次吃了他開的藥不見好,徐大夫就急了。
又矮又胖的老頭還不及男子肩高,卻極其豪橫地指着人家的鼻子罵,“我看你不是病了,你純粹是好吃,保不齊心裡憋着什麼壞主意,想砸我太素堂的招牌!”
醫者怎能如此對待自己的病人!
虞辛棠看不下去,出聲替男子說了幾句公道話,徐大夫轉過身瞪她,諷刺道:“你一小女娃懂什麼?閉嘴!”
她也來了脾氣,“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懂!這樣吧,我們有言在先,若我令他病情好轉,你得跟我和他道歉。”
徐大夫氣紅了臉,“行!我倒看看你一個黃毛丫頭有多大本事!”
名不經傳的小丫頭挑戰太素堂老大夫,一下就鬧得沸沸揚揚的。
約莫一個月,在虞辛棠的心理治療下,男子真有了明顯的好轉。衆人更興奮了,曾經被徐大夫毒舌攻擊過的人出來喊話,讓他兌現承諾,他面色難堪地憋出一句,“姑娘,是老夫錯了,請你與那位小兄弟見諒!”
聽聞徐大夫當晚回去就氣得病倒了。
虞辛棠還頗擔心這個小肚雞腸的老人會報複她,沒想到後來他一遇到心理有問題的病人就前來找她,兩人見面次數多了,詭異地成了忘年之交,她甚至在太素堂有了自己的診室。
李老頭大病一場後,某日,突然将所有積蓄和房屋鑰匙給了虞辛棠,“老朽趕了一輩子的車,靜不下來,想繼續趕車,要死也死在路上。”
看着他彎曲的脊背和蒼老的容顔,虞辛棠突然紅了眼眶,感到無以言表的孤獨。
終有一日,她是否也會這樣,終其一生找不到原主的家人,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人,悄然死于某段路上。
她沒有收他任何東西,将自己皮膚塗黑,和他一起遠行。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張貼尋親的告示,可惜親未尋到,騙子倒遇見了不少。
不知不覺中,她已喚他為阿爺,他看她的眼神也越發慈愛。
*
晨光透過雕花窗照進閨房,青磚鋪成的地面,一床榻一妝台,一書架一屏風。
銅鏡上一道婀娜身影一晃而過。
虞辛棠穿戴好出卧房時,阿爺已經出門了,她吃完鍋裡溫着的晨食,随手抓了抓頭發,省去照鏡子的功夫,随意用一根發帶束住頭發也出了門。
阿爺前段時間腰扭了,終于松口今後不出永甯,隻在附近送人拉貨。
為防他變卦,她打算去街上買點菜籽和小雞崽,等家裡有了莊稼和家畜,人自然會舍不得離家。
買好東西,她擡腳拐進書店,打算挑幾本話本打發時間。
“真是天妒英才!這兩年來,秦将軍守衛邊疆,屢立奇功,打得匈奴提起他的名字都膽戰心驚,怎就……唉!”
“最慘的是,秦将軍不知為何與家中鬧了不快,兩年前就斷絕了關系,如今竟無人接他回國都,還是軍中将士收殓了他的屍體。”那人壓低聲音,“聽說将軍死得可慘了,面目全非啊!”
兩個作書生打扮的男子談論着,面上帶着惋惜之情。
忽地,一道顫抖的女聲問,“請問二位公子,你們說的是哪位秦将軍?”
“還能有誰,秦君澤秦大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