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周家翻案,齊知遠從來都是勢在必行。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前方艱難險阻又如何?
隻有她蜷縮在世人為女子禁锢的四方天地裡梭巡蹑足,停滞不前。
她本以為姑母的安排便是最好的安排,女子命如浮萍,嫁人才算有枝可依,這輩子安康無虞已是上上簽,是她淺薄了。
也是齊知遠給了她接受自己命運、從而反抗的勇氣。
“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孫文素眼角發酸,竟落下一滴淚來,“同為女子,你做的比我好。”
齊知遠無措起來,他從未被人誇贊做“女子”做的有多好,他自小就被母親批評頑劣,齊墨也常斥他不像個“女子”。
在他眼中,孫文素才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典範。
齊知遠拿出身上的手帕,遞給孫文素。
孫文素一哭,齊知遠慌了神,忙說道:“我做的不好。”
“沒有見到你時,我曾想過什麼樣的女子才夠格做徽京貴女的典範,見到你時,我心中才有了答案。”見孫文素沒接手帕,齊知遠又道,“其實我也很羨慕你,我做了太久男子,都不知道如何做女子了。”
孫文素擡起眸來,眼眶内淚水還在打轉:“你說得話當真?”
齊知遠道:“當真……!?”
孫文素猛地握住齊知遠的手:“我來幫你做回女子,可好?”
香漏裡白色的線香眼看就要燒到底,黎明清跪在營帳裡,隻覺得膝蓋發麻。
黎明清看了一眼兄長,兄長輕咳一聲,示意她向父親示弱。
還沒等她開口,黎敬天的親兵就将新香換上。
黎明清心中賭氣:“我跑了三天的馬才趕回來!父親,都說上陣前不能罰罵将軍,您讓我跪在這算什麼?”
黎敬天回過身,看向黎明清——那雙杏仁眼裡盡是不服與傲氣。
或是黎明清沒經過徽京人情世故的捶打,亦或是性子更像他一些,明明是個女子,卻比她哥哥更不懂撒嬌賣軟。
黎敬天怒氣填胸,将爐子上燒的滾燙的茶壺扔向黎明清,黎奕本想替妹妹擋下,卻不想黎明清更眼疾手快,站起來将黎奕往邊上一推,自己受下了茶壺。
滾滾的熱水澆在黎明清的衣襟上,冒出大團的白氣。
犟種!
黎奕面露恙色,攔在黎明清的面前:“父親!”
黎敬天指着黎明清,拍桌道:“你是不是覺得疆北沒人了!?不過是奇襲!沒了你疆北大把的年輕将士可以上陣!”
茶壺在地上滾了幾圈,所到之處皆是氤氲的團霧。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你還記得你在宮宴上唱的女殺四門嗎?如今能站在這裡,是你那日苦苦求來的!”黎敬天聲色俱厲,“好一個拿軍功換人!你翅膀硬了!打了場勝仗就要飛上天了!你知不知道天恩難測!哪天一道聖旨下來要你嫁人你就得嫁!難道你真想把這輩子都浪費在徽京嗎?”
黎敬天的聲音太大,讓本就躊躇的孫文素又站在了原地。
“都是因為我……”孫文素心中自責不已,喃喃道,“明清被罰都是因為我。”
身後緊跟的女子握了握孫文素的手,示意她寬心:“明清并非普通的女子,她所做之事定是經過考量的。越是這種時候,你越要相信她才對。”
門簾被風刮掀起一角,隻見黎明清重新撩袍跪了下來,目光堅定:“女兒此生都不會嫁!”
黎明清眼眸暗藏,咬緊牙關:“哪怕戰死沙場!”
女子又如何?男子又如何?若折世上不以實力論長短,而以性别定能力,那她黎明清就用長槍,做挑破這規矩的第一人!
“父親。”黎奕再也無法坐視不理,“黎家還有我,我會護着明清一輩子。她如果想做天上的鳥兒,我就絕不會讓人折下她的翅膀。”
黎奕問黎明清:“明清,我問你,那日你去宮中領走孫文素,聖上可有阻攔?可有交代?”
黎明清一口咬定:“沒有。”
黎奕覺得此事蹊跷,孫文素貴為後宮之首,明德帝再如何厭棄,也不會任由他人将自己的妃子領走。
黎明清高聲道:“他不愛她,就該放她自由!太後本就不想将她嫁給趙庸,二人本就無意,是孫輔為了富貴強求。”
“要事事都如你所想,那天下豈不是大亂!我真是生了個逆子!”黎敬天呵斥罷,“門口是誰?進來!”
孫文素定了定心神,任站在門口的衛兵替自己撩開簾子,挺直了背走了進去。
“見過安國武侯。”孫文素向黎敬天行禮,“文素冒昧前來拜訪,還請侯爺見諒。”
冬寒生夜,雪影深沉,見屋内漸暗,黎奕差走黎敬天的親兵,點燃青釉燭台的燈燭。
孫太後在的時候,誰見了孫文素都得恭敬的喊聲孫小姐,如今孫家式微,饒孫文素不卑不亢,衆人也會識眼色的拜高踩低。
黎敬天固然不是這種人。但今日若是尋常旁人站在這裡,哪怕對方是一介白丁,黎敬天也會笑容相對,偏偏如今的孫文素不是尋常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