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行晚意識到,對于一個王來說,最大的缺陷就是害怕犯錯。
我推行的政策是否合适?要付出什麼代價?侵害了哪些人群的既得利益?能否達到預期目标?如果沒有達到會有什麼更糟糕的後果?
如果還是一位道德标準超高的王,那就更是困難級。
因為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沒有兩全其美。
不知道北洛是否已經意識到,但是黎行晚已經開始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了。
在北洛本能地對此消極回避,甯願不管不問的時候,這種感覺達到頂峰。
幸運的是,如今勢力擴張的進程已經達到階段性目标,漫長的鞏固期給了他們思考與成長的時間,唯一需要提起警惕的,就是再度出現類似曆史的腐敗與壓迫問題。
一旦出現,必須妥善解決,否則結局大概率就是回歸玄戈當初的禁令。
其實隻要堵上安全漏洞,那麼不論是怎樣的政令,對辟邪自身的生存倒是沒有妨礙,隻是可能會違逆辟邪天生的正義感。
難道說,人們所求的正義與善良,隻能在小區域、小族群才能實現?
……根本問題可能出在思想文化上,但是不同妖族不同的生活環境、不同的體格強弱,本就必然造成不同的思想文化。一味地統一思想,其實同樣是一件相當殘忍的事情。
這樣的措施或許會相當有效,但黎行晚自認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也做不到如此狠心。即便強行推行,辟邪的反饋上應當也會給出負面反映。
久居天鹿城,加上自己的作息也與常人殊異,黎行晚對于時間的觀念愈發淡薄。此刻也是坐在一處高地,看着陽光下的天鹿城一派和諧歡樂,提筆在本子上寫下四個字。
——求同存異。
罂夙悄然無聲地來到她身後,看見她思考的模樣嗤笑一聲。
“烏合之衆哪裡懂得自己需要什麼,沖動偏執、盲目狂熱。你下不去狠心管控,隻是讓他們繼續沉湎在混亂之中而已。”
黎行晚瞥了他一眼,問:“你有什麼高見?”
罂夙語氣謙遜,點到即止:“現在的辟邪王承擔不起為王的責任,如今這個責任落在你肩上了。”
其實這句話的言外之意相當豐富。
暗含指責,挑撥關系,撺掇奪權,偏偏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說的是實話。
黎行晚仔細品了品,不得不承認這位心魔比起以前隻會無能狂怒的樣子,如今真是擡高了格調,鋒芒内斂,也更加防不勝防。
她笑了一下,說道:“既然你都這樣講了,看來我是絕對不能這樣做了。”
“是嗎?”罂夙語氣平平,“不知道我讓你全心信任北洛大人,你是否也會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但我隻是說了實話,自五年前天鹿城開始重新擴張勢力,發布的每一條政令,哪一條沒有你的影子?我以為誰在背後主事,是大家看在眼裡的事情。”
黎行晚又低聲笑了笑:“怎麼,你不高興了。”
罂夙說:“我是為你着想,你卻絲毫不信任我。我想一般人都會覺得失望。”
黎行晚說:“你可不是一般人。”
罂夙:“對。我是心魔。”
心魔就活該不被信任。
哪怕這五年間他時常随行,在天鹿城内做陪練,到天鹿城外當保镖也一樣。
黎行晚沒太在意他的想法。
很多時候,你一旦順着對方的邏輯去思考,就會落入對方的圈套。比如,心魔也有感情,他已經幾年不以情緒為食隻靠吸食魔域自然飄溢的魔氣維生,他克制欲望,默默留在這裡,他希望被平等地對待,希望能和周圍的辟邪一樣,收獲一份信任、一份友誼。
但心魔就是心魔,心魔就是不一樣的,若不是有她與辟邪的制約,他就是一點社會道德都沒有的魔物,假如他居然擁有什麼感情,也九成是緻命的毒藥。
黎行晚自問已經在後果可控的範圍内給予了自由與信任,至于可能造成不可預期後果的?算了吧,她做到如今的程度,已然問心無愧。
從心魔這面鏡子上,她看到自己确實對北洛略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