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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才與蕭家二老對坐着,沉默良久。似乎從他進屋開始,這種沉默就開始蔓延,直到現在。
再過去半炷香,也許更久,蕭老夫人道:“你突然前來,為的是什麼?”
馬文才道:“我不會娶祝英台。”
“這事你說了不算。”蕭老夫人說。
“你們明明知道,我心裡隻有祝英甯,為什麼做得這麼絕?”
蕭老夫人道:“如果他真的重視你,他會想一切辦法阻止。你别忘了,祝家那些爛攤子可都是他收拾的。”
就在這時,有人進來通報,蕭老夫人聽完,說道:“說曹操,曹操就到,請他進來罷。”
馬文才見到祝英甯,即刻站起身,“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在這?難道你也知道了?”
“是的。”
祝英甯垂了垂眼,他還是沒有趕得及,旋即,他走到二老面前,大大方方地行了個禮。
“晚生祝英甯見過蕭老爺,蕭老夫人。”
蕭老夫人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回道:“你這樣急着過來,是打算與我們說什麼?”
“這門親事我沒法接受。”
“你不接受有什麼用?成親的不是你。”
祝英甯道:“蕭老夫人,您不滿意我,盡管可以直接對付我,但文才和英台都是無辜的。”
他這一路上想了很多種說法,到最後一個都沒有用上。
“祝英台或許無辜,但文才一定不,兩情相悅可不是一個人的事。”
祝英甯道:“那請您不要拉我妹妹下水,她不該被我牽連。”
“不。我又想了想,從某些方面來看,祝英台可以算是你們的同謀。”
“那又如何?和文才住同屋的是我,讓他叛逆的也是我,就連那位江湖遊醫也是我來您府上請走的。你們如果非要讓祝府以婚姻回報,那就讓我來。”
一旁的馬文才聽得差點沒繃住,忍了半天才沒笑出來,再看蕭家二老皆是無語凝噎。
蕭家夫人說道:“讓你來,那不正是遂了你們的心意?你覺着有可能嗎?”
“為什麼不行?前朝有男寵,你們也允許讓我做妾,那為什麼不能直接讓我當正妻?我是缺胳膊少腿了,還是樣貌門第配不上?”
最後這句,他其實說得很沒底氣,因為門第是真配不上,他跟馬文才之間真就是高攀。
祝英甯的尴尬被蕭家二老察覺,蕭老夫人順勢說道:“竹門對竹門,朱門對朱門。這話你應當聽過罷?”
“是。”祝英甯又道,“但我不認為這是拆散一對有情人的理由。”
馬文才跟着點頭,“外祖父,外祖母,我和英甯在一起很開心。”
“但他給不了你任何助力。”蕭老爺子說。
助力,又是助力。祝英甯心裡暗罵。
他說道:“我能不能給出助力,難道不是二老說了算?”
“祝英甯,注意你的言辭。”蕭老夫人斥道。
祝英甯漲紅着臉,一聲不吭。
蕭老夫人看了眼蕭老爺,又道:“祝英甯,我想單獨跟你談談,同我到書房來。”
“外祖母?”
“我不會對他動手,你放心罷。”
祝英甯心想,不會動手但很可能會動口,他倒想聽聽看這老太太能想出什麼話來勸退他。
進入書房,蕭老夫人讓他随便挑張椅子坐,她自己則坐在蕭老爺子以往坐的那個位置。
“你很恨我罷?”蕭老夫人說。
祝英甯道:“如果恨您就能扭轉乾坤,那我可以十二個時辰都在恨,但顯然不行。”
“你必須得離開文才。”
“我不想離開他,也不會離開他。女子重視貞潔,男子也是,我跟文才早就有夫妻之實,要是這事傳出去,你們照舊沒有顔面。”
實際上他們兩個人之間還差臨門一腳,但祝英甯現在算是豁出去了。
蕭老夫人忽然笑了,“所以呢?”
“這門婚事必須取消。您要是覺得我身為男子沒法進馬家的門,我可以編造出一個假身份,以别家女兒的身份嫁給文才。”
“文才遲早會升遷,到時我自能恢複原本身份,屆時再散布相關事迹,或許還能讓你們的口碑更上一層樓。”
“不需要别家的女兒,祝英台就行。”
祝英甯心說這老太太真的是油鹽不進,又道:“他們對彼此無心,不會幸福。曾經的馬夫人隻有一個,而現在很可能會出來兩個,這真的是您想看到的嗎?”
“我不想看到。”
“那就請您……”
“所以得看你怎麼做。”
“什麼?”
蕭老夫人的肩膀陡然放松下來,有種‘終于說到這兒’的感慨,“祝英甯,他們是否會走上跟我女兒一樣的路,取決于你。”
說着,她打開一個上鎖的抽屜,取出一封信,示意祝英甯來看。
祝英甯看過,萬分驚異,“這……”
“如果你真的願意為文才做任何事,完成它。”
祝英甯的手無意識捏緊信紙,“老太太,這是條絕路。”
“怕了?”
“我不怕,我願意為文才做任何事,”他的聲音止不住顫抖,“哪怕去死。”
“但我能相信你嗎?老太太。”
蕭老夫人道:“這同樣取決于你。隻是有句話老身想告訴你,老身不讨厭你,反而很喜歡你。可站在家族的立場,老身無法輕易妥協,要是想讓我們容得下你,你就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我明白了。”
“老身累了,你出去罷,今天的對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真洩露出去,知道這事的人也不能是文才。信你拿走罷,會有用得上的時候。”
祝英甯把東西收進懷裡,鄭重地向蕭老夫人鞠了一躬,一如往昔那般。緊接着,他一言不發地開門出去。
他走到小院外,守衛見着他,這才放行按照老夫人吩咐攔截許久的馬文才。
“英甯,你還好麼?”
祝英甯凝望着他,慢慢道:“文才,我有話想跟你說,去那兒可以嗎?”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小亭。馬文才點頭,與他一道過去。
到得亭中,馬文才摁住他肩膀,來回檢查,關切問道:“外祖母可有為難你?”
祝英甯搖頭。
“英甯,你為什麼低着頭?擡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祝英甯極為緩慢地擡頭,馬文才驚道:“你為何在哭?外祖母究竟與你說了什麼?”
他擡手,擦去祝英甯臉上的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祝英甯牢牢握住他的手,用臉輕輕在上面蹭了蹭,近乎呢喃,“文才,對不起。”
“英甯,為什麼要道歉?你從未做錯什麼,反倒是我該向你道歉,如果我不是馬家的兒子該有多好。”
祝英甯道:“那或許我們就不會相愛了。”
他忖度着,繼續道:“文才,蕭老夫人有句話說得很對,竹門對竹門,朱門對朱門。我和你在一起,确确實實是高攀,而且一不留神,我就會被你們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徹底玩死。”
“我得承認,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真的非常非常開心。但是,但是文才,好兄弟隻是好兄弟,終究成不了眷屬。我不能再繼續拖累你,同樣的,也不能再因為我的任性讓整個祝家遭殃。”
“你在說什麼?”
祝英甯自顧自地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請你不要怪罪蕭老夫人。她有她必須要做的事,有她必須保護的人。”
他緩緩除下手镯,交到馬文才手裡,“把它留給你的妻子罷。”
馬文才緊緊握着手镯,指甲幾乎嵌進肉裡,指節泛白,聲音嘶啞,“英甯,你要與我分開?”
“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選擇。”
馬文才難以置信地盯着他,“我曾經想過,哪怕被世人厭棄,你依然會站在我身邊。沒想到最先抛下我的人居然是你。”
“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不能成為阻礙。”
“到底是不是外祖母跟你說了什麼?你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周全。”
祝英甯道:“我相信你,一直都信。但是文才,這是我自己做下的選擇,你了解我的,隻要是我不想做的事,誰勸都沒用。”
“這不可能,前後才多久?你們究竟聊了什麼?告訴我,英甯,你告訴我。”馬文才的眼圈也在發紅。
祝英甯說:“人的開竅或許就在那一瞬間,我隻是忽然發現,一切因我而起,那就該由我來結束。”
“對不起,文才。你想打我罵我恨我都沒關系,但請你照顧好自己,也求求你,不要遷怒祝家。”
祝英甯伸手抱住他。
我永遠愛你,至死不渝。他在心裡默念。
馬文才拉下他的胳膊,将人推離,冷冷道:“祝英甯,我成全你,一切到此為止。”
他取下朱砂手串,丢到石凳上,憤然離去。
祝英甯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拿過那串仍帶餘溫的手串,戴在自己手腕上,從另條小路離開蕭府。
他還有必須完成的事,是否能徹底改變結局,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