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好歹算個大城,如今卻空蕩蕩的,一片死寂。
各家都房門緊閉,唯有零星幾處商鋪還灰頭土臉地開着。
岑九安莫名覺得心中被層厚厚的陰霾籠罩,難受得緊。
破敗的街上偶爾冒出幾個衣衫褴褛的孩子,皆是瘦弱得不成人樣,伸着枯枝般的手向他讨要吃食。
“快走,别理他們。”
身後同巡的吳七壓低聲線,推着他就要走,卻被掙脫。
“我沒有帶吃的,隻有這些。”
岑九安沒有理會那提醒,俯身蹲下從腰側摸出半袋碎銀,分給面前數隻髒兮兮的小手。
還好娘總會往他身上塞點錢,說是備不時之需,如今真是用上了。
那些孩童得了錢财四散跑開,沒進兩側灰撲撲的民房中。
“你真是...”
吳七東張西望後驚歎一聲,語氣有些急促,“快些回去吧,有麻煩了。”
“為何?”
岑九安抓了抓發癢的虎口,不解地反問。
話音剛落,街道兩側原本緊閉的木門齊刷刷破開,冷清頓時被粉碎。
一雙雙哀怨的眼掩藏在暗處,如餓狼散發着精光。
岑九安被盯得有些頭皮發麻,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空氣好似停滞了般,誰都沒有先動,那些人隻是垂手塌肩行屍走肉般死死瞪着他。
分明是在審視即将拆吞入腹的獵物。
“跑啊!”
驚雷炸進耳裡喚醒了他,身後一股大力拉扯,是吳七。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淩亂,岑九安沒敢回頭,跑到城東盡頭後心中的不安才慢慢平複。
“你未免也太蠢笨了!”
吳七捂着胸口大喘氣,指了指身後,“還好沒追來,不然今日怕是難脫身。”
“财不外露懂不懂,如此境況下還敢這樣,沒被打劫過?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你。”
岑九安抿了抿唇,心裡回過味兒來,“謝謝你,我就是沒想到...”
吳七看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以後少多管閑事。”
他難得沒吱聲,隻聽對面又道:
“這日頭差不多了,我在營中還有些别的事,先回去。”
“你就看好這兒,可千萬别再去城西露面,也别再亂發善心,聽見沒?”
岑九安趕忙如搗蒜般點點頭,目送吳七的背影消失。
他難得按部就班,前面不知何時來了個雜耍班子,周圍三三兩兩站了幾個人。
這世道還能有戲看?奇了怪了。
他來回巡邏路過好幾次,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走近了才發現其實說是雜耍班子并不嚴謹,也就是一個臉曬得黝黑的莊稼漢子在上蹿下跳。
旁邊餓得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像是男人的女兒,負責配合捧哏,聲音短促還有些虛浮。
這...想來是為了營生不得不做。
岑九安垂眸,眼底劃過一抹不忍,想起什麼似的當即轉身往營地跑,沒能聽到圍觀者刺撓的話語。
“怎地光當竄天猴了,沒些别的?”
“老兄,咱們看看又不給錢,咋還挑三揀四。”
“喲,我不止沒錢還沒糧,他們怕是打錯主意咯。”
議論紛紛聲中一技耍罷,男人眼神示意了小女孩一番。
後者意會到,立馬端着早已準備好的小碗挨個朝觀衆讨要。
什麼也沒有,一圈打下來,碗裡還是空空如也。
别提馍餅,就是連半顆大米都沒見着。
小女孩眼神暗了暗,無措地望向自己的父親。
“禾兒,我們再來一次,來。”
歲禾吸了吸鼻子,眼眶裡卻是流不出一滴淚,委屈巴巴道,
“爹爹,我餓,餓得沒有力氣了。”
“禾兒乖,叔叔嬸嬸們還看着呢,我們再來幾次,等人多些。”
漢子微微馱着背,找不到更好的答案回應女兒,隻得幹癟的出言安慰。
歲禾絞了絞髒兮兮的衣角,又配合着父親演起來。
直到夜幕低沉,他們也沒有得到一文錢,更别提糧食。
火圈散發的光越來越暗淡,人群也漸漸散去。
漢子沉默地收拾着東西,歲禾則蹲在旁邊看着空蕩蕩的碗發呆。
好餓,又要餓肚子了,明天要是能吃上阿娘挖的野菜就好了。
“等等,先别走!”
兩塊又幹又硬的燒餅應聲遞到眼前,她卻是仿若見了珍馐美味兩眼放光。
來者是一個長得兇巴巴的哥哥,但她無暇顧及其他,欣喜若狂地奪過來之不易的吃食。
“禾兒,怎麼跟你講的!”
男人見到燒餅,唰地一聲站起來。
歲禾才仿佛回過神,拉了拉岑九安的衣角,小聲道了句謝。
“抱歉,隻能幫你們到這了。”
岑九安伸手揉了揉歲禾隐隐露出頭皮的腦袋,縮回來時竟沾上些枯黃碎發。
究竟是食不果腹到了何種地步才會如此,他心中五味成雜。
他方才忙不疊地沖回營地,卻是沒找到多餘的吃食。
最後還是撞見奚延年,從對方手裡順來的。
總歸他們鐵打的交情,斷斷不會因為兩塊燒餅就翻臉。
“你是當兵的。”
并不是疑問句,甚至漢子的語氣十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