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禾聞言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懷中的燒餅,還是墊起腳把東西舉到岑九安面前,
“爹爹說,不能要官兵老爺的東西,還給你。”
“我們可不能收,你們打北越本來就挺不容易的了。”
興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人會變得高度敏感,岑九安竟然是難得的聽出了男人的言外之意。
他指了指完全熄滅的火圈,搖搖頭,
“拿着吧,天已經黑了,不會有人看見,也不會有人來找麻煩的。”
“再說,我不能白看了你們的雜耍,就當是報酬了。”
漢子起先神色有些掙紮,而後長歎一聲,下定決心道:
“不怕您笑話,小人家中還有老父與妻兒,這日子實在難過。”
“就不推辭了,多謝軍爺救命之恩!”
他機警地環顧了一圈四周,唰地把燒餅塞進懷裡,牽着歲禾就要跪下。
岑九安趕忙上前攔住,“這倒不用,若是不這樣做我心裡難受。”
“你們接下來可是要回家?我送你們一程。”
此言一出,漢子原本堅定的神色遲疑了幾分,幾乎是立刻拒絕。
岑九安不解地張了張嘴還想反問,卻突然意識到什麼一般自覺讓開路。
被懷疑的滋味還挺不爽,但現在人人自危,他倒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能理解。
隻是這男人看起來跟竹竿似的餓得隻剩皮包骨了,叫他保護孩子委實讓人放心不下。
這一路多虧他聽了多少啖人肉喝人血的故事...實在擔憂。
岑九安遠遠跟在父女身後,看着男人牽着女孩的手摸黑進了城内那處破廟落腳。
他松了口氣轉身要走,可心中總是有種強烈不祥的預感。
破天荒地,他踮着腳也溜進了廟裡,找了個沒人的牆角任由黑暗将自己籠罩。
岑九安看似閉着眸,實則注意力始終放在那對父女的方向。
“爹爹...”
及其輕微的一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明顯。
他分明從那句嗚咽中聽出了哭腔,渾身也跟着一顫。
“我們明天能吃什麼,後天呢?”
“很久以後呢?我們...會餓死嗎?”
年幼的孩子本該無憂無慮長大,此刻卻是操心起生計發出此問。
岑九安咬了咬唇,眼眶莫名泛起熱淚。
他從小在京都長大,後來去了許城駐紮,從不曾有過真正意義上餓肚子的經曆。
最餓的時候無非也就是爹不讓他和洛叙玩斷了他兩天食,可還是有哥哥和娘偷偷慣着寵着。
漢子沉默了,女孩得不到回答也安靜下來,隻是他隐隐約約聽到了啜泣聲。
“奶奶的,老子好好的睡着覺你哭什麼哭!”
離岑九安不遠處,一道黑影猛地跳起來,帶着美夢被打斷的暴怒。
“喲,還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女娃啊?”
此話如平地一聲雷,炸出了不少偷聽的人。
窸窸窣窣的摩挲聲伴随着口水吞咽聲,岑九安暗叫一聲不好,身子緊繃起來。
“你們,你們做什麼?”
漢子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慌亂,飛快地掃了周圍一圈,将瑟瑟發抖的女兒攏進懷裡低聲安慰。
“是她吵醒老子的,媽的老子正吃香喝辣呢!”
耳畔漸漸有了其他人聲,像是在唠家常,岑九安卻是聽得後背生寒,渾身不适。
“兄弟,反正你家也是個女娃留着沒啥用,不如就我們一起煮吃了。”
“嘿,俺從北邊逃難過來,孩子婆娘都死完了,小孩的肉頂好吃咧!”
“哇——不要,爹爹不要吃我——”
一直神經緊繃終是吃不消了,歲禾突然崩潰大哭。
她緊緊依在父親胸膛上,枯枝般的小手抓着後者不放。
這些勸爹爹吃她的話,她從祖父嘴裡聽到過,說是要把她和隔壁二娃子換了吃。
爹爹、爹爹若是被說動了怎麼辦?
“是自家孩子,再說了我們大齊的軍隊還在這裡,不可能再讓各位餓着肚子的!”
歲禾身子懸空,被雙大手抱起來一步步後退。
她聽見爹爹操着顫抖的聲音試圖說服那群野獸。
無力的解釋并沒能阻止那幾道黑影,她驚懼地把頭埋進爹爹胸前的衣物裡,抖得厲害。
意料之中的拳腳并沒有落在她和爹爹身上,歲禾緩緩睜開眼,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落進耳裡,
“你們這些畜生,我看是欠打了。”
岑九安旋身躲過其中一人的撲擊,他好歹是專門練家子出身,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幾人。
他上手利落地把幾人綁了個結結實實,順手把搜出來的碎銀與吃食都塞給了父女二人。
“謝謝哥哥。”
歲禾已經平緩下來,徹底止住了淚,露出了幾分屬于孩子的童真,“哥哥是大好人。”
漢子也是點點頭,感激道:“不知軍爺如何稱呼?”
“陸安。”
他自認為很溫柔地笑了笑,蹲下與歲禾平視:“你叫什麼啊?”
“歲禾。爹爹希望田裡年年都能種滿稻子,再有個好收成。”
“到那時爹爹就能供我去鎮上醫館識藥草、習醫術,若是能當上坐館大夫,那便再好不過了!”
岑九安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重新撫上那枯草般的頭發,
“好,等我們徹底把北越打跑,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你們,定然能過上安穩日子。”
“呵,北越?”
其中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地痞啐了口痰,譏諷道,
“隻看得見眼前的敵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