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時竟算是某種提醒。
岑九安垂眸,他當年完全沒放在心上,如今卻是幡然醒悟。
“校尉,你咋了嘞?”
小伍揉着有些發疼的肩膀,毫不芥蒂,
“這邊關不太平,俺十來歲的時候爹出了趟門再也沒回來。”
“俺娘等了他好些日子,估計爹是遇上官匪回不來了,帶着俺投奔了太州娘家。”
“沒幾年北越打過來,他們都死了,俺娘也死了。”
輕飄飄幾句話不知掩下多少苦楚,岑九安心頭一沉,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娘把俺藏在地窖裡,這才沒被發現咧。”
小伍撓了撓腦袋,語氣竟是出奇的平靜:
“校尉,你說俺是不是天煞孤星,怎地跟誰誰死哩?”
“這...”
岑九安啞然,腦海中飛速閃過一張張人臉。
他們的表情或空洞迷茫,或恐懼絕望,又或憤怒無奈,最終都化為一片死寂。
他想到了崩潰哭嚎的歲禾、死不瞑目的吳七、似是逃兵的少年...
甚至還有孫慶提起過的韓周行。
孫慶當時是如何與他說的來着?
岑九安閉眸,孫慶臉上抖動的肥肉仿佛清晰可見。
那句原話一字不落清晰地響起,差點便要懷疑是孫慶附在他耳邊複述了一遍——
如果不打仗,他爹娘就不會死,他也就不會懷着仇恨長大,這日後更不會...更不會殺了您的父母啊。
“不,不是你的錯。”
岑九安從回憶中抽離,鼻頭不禁發酸,聲音有些嘶啞。
他蓦地睜開眼,兩行熱淚順着臉頰滾下,
“夠了...如何才能結束。”
他想起臨行前與向山的談話,大抵明白了。
心中仿若響起破碎聲,桎梏已久的枷鎖終于卸下,卻自甘踏入了另一個牢籠。
秋風蕭瑟,林間一行人沉默地穿梭其中,岑九安木着臉悶聲往前。
掌心微涼,塞進來隻溫熱的手,他回眸,正正對上洛叙擔憂的眼神。
“阿叙,容我緩緩吧。”
他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想好了再告訴你。”
洛叙垂下眸應了句好,手卻插進他的五指,像是毫不在意身後孫慶發現了會如何看待。
兩人十指相扣一前一後地互相照看着,不遠處的城郭漸漸顯現。
岑九安終于慢下來,輕輕捏了捏掩藏袖中的那隻手。
洛叙意會到,當即冷冰冰地喚了句孫慶。
“殿下,咱們得先想個法子進城。”
岑九安聞言嗤地一聲,“你倒是想啊,不然留着你作甚!”
孫慶渾身一顫,看看他又瞟瞟洛叙,蠕了蠕嘴沒說出話來。
“說不出話了?”他沒好氣道。
孫慶像是怕幾人把他半路抛棄一般,趕忙搖搖頭,
“這世道唯有到手的錢才是真的,我們把他們買通了便好。”
岑九安心情不太好,沒有應聲,孫慶更是恨不得俯首帖耳表着忠心:
“軍爺,草民替各位去。”
洛叙聞言朝他使了個眼色,他隻得不情不願地掏出幾錠銀子遞過去。
孫慶咧着嘴接過,顫抖着身子朝城牆下盤查的關口走。
“慢着。”
洛叙突然出聲,眉頭一擰,“我與你去。”
岑九安自是不同意的,他現下雖面上不顯,心裡卻是難受得不想洛叙離開分毫。
“乖,我很快就回。”洛叙湊近了些,輕聲道。
他猶豫了一瞬,還是不舍地松開手。
既如此被哄着,無論何時萬萬不能拂心愛之人的面子。
岑九安與其餘的人等在原地,抻着脖子等洛叙回來,活像塊望夫石。
後者嘴裡張張合合,不知在于守城的小卒說什麼,他心裡慌張了些。
好在沒一會兒,孫慶與他們招了招手。
幾人如做夢一樣順利入了城,孫慶輕車熟路帶着他們來到歇腳的客棧。
“小二,上點好酒好菜來。”
孫慶大手一揮,那小厮模樣的人竟真的點頭沒入後廚招呼了幾句。
白嫩軟滑的豆腐冒着熱氣端上來,還點綴着些蔥花。
肥瘦相間的豬肉炖得軟糯,裹滿了糖醋汁。
岑九安吞了吞口水,難得有點好臉色沖孫慶道:“你倒是真有法子。”
對方嘿嘿一笑,讨好地遞來雙幹淨的木筷。
他倒也不含糊地接過,洛叙卻是将他面前的豆腐換了個位置,
“我記着,你不喜吃這個。”
岑九安如搗蒜般點點頭,其餘幾人倒也顧不上主仆關系,紛紛動筷。
沒一會兒,桌上吃食被一掃而光,連點油星子也沒放過。
本來有好些人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都被岑九安狠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長得兇偶爾也是有好處的,如此幾個來回倒也沒人敢觊觎他們了。
“您可是要去沐浴?”
孫慶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商人,說話做事滴水不漏。
岑九安倚在房間的椅子上撫着肚子,一臉餍足地點點頭。
“不若這樣,那澡堂子挺大。”
孫慶飛快地瞟了眼屋内幾人,繼續道,
“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咱們便分開洗洗,這一路也難受得緊不是?”
“等身子清爽了,咱們再來分分房間?”
林音君挑眉看了眼紀棠,聳聳肩道:“行。”
什麼玩意兒男女分開洗,那豈不是意味着他和洛叙要與孫慶、小伍一起?
不可能,他的阿叙哪裡是旁人能看的!
“不成。”
岑九安十分不給面子的拒絕,孫慶尴尬地舔了舔唇,似是在斟酌言語一時沒說話。
他沒給人機會,幹脆道:“我與殿下一起,你自己和小伍洗去。”
“大不了我自己抱柴火來燒水,總歸殿下是萬萬不可能與你們共浴的!”
話已至此,孫慶定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應和道:
“瞧我這眼力見,您真真是心思萬全!”